詢問室空間不大,不過好在裝飾大多是暖色調的,不至于坐在裡面的人心生煩躁。
座椅上正襟危坐着一個男人。男人一身西裝,雖然已經是穿過很久的舊款,但是被打理的一絲不苟。剛毅的臉龐和直挺的腰闆,還有他身上的泰然自若顯得這個人好像并不是坐在一間狹窄的詢問室内,而是正在參加什麼大型的峰會。不過,若是仔細看去,他放在腿側的手指無意識地緊握衣角,捏出了月牙狀的慘白,小心翼翼地向世人展示這位父親的擔憂。
陳小娜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
無視陳小娜眼中的震驚,男人起身說道,“您好,又見面了。不過這次的事情可能有些糟糕。”他走上前來,朝陳小娜伸出手。
陳小娜斂去眼中的詫異,若無其事地跟他握了握手,“徐先生,您好。聽說您這次是為了您的兒子來的?”
男人似乎鎮定過了頭,“沒錯,良語徹夜未歸,我害怕他出事。我記得未成年人沒有所謂的失蹤二十四小時報案的說法,況且最近州裡不太平,如今聯系不上他,我很擔心。”
陳小娜聽了他的話,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多了,但是細而思索,他的兒子徐良語所拍攝的照片,不對,應該是疑似徐良語拍攝的照片可能涉及到犯罪團夥私下裡的龌龊勾當,這樣看來,如果是真的失蹤,那麼這孩子的情況可能很危險。
陳小娜還是想先排除其他情況:“請問您有沒有跟他的朋友或者關系比較好的同學的聯系過?”
“已經問過了,他們都表示沒有見過良語。”
“那您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間,當時他的穿着具體是怎樣的嗎?”
男人開始描述,不過随着他的描述,陳小娜心裡愈發冷了下去——白色的名牌運動鞋,普通的牛仔褲,還有一件黑色的襯衫。
陳小娜握緊手中的電子筆,雖然隻是一眼,但當了這些年的警察,非比常人的觀察力讓她意識到這樣的搭配在不久前她看見過。
“抱歉,我們會立刻立案調查。”她讓身邊的警員繼續按例詢問,自己則是走向法醫解剖室。
“小吳,屍體身份确定了嗎?”
這個名叫小吳的法醫剛從驗屍室走出來就被陳小娜攔了下來。
他向後退了兩步,解下套在身上的防護服,同時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驗屍報告。
“确定了,按照數據庫的匹配,死者名叫徐良語,今年十三歲……”小吳把初檢的基本信息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陳小娜拿起桌面上的報告,背後升起一陣冷氣。
案子一環套一環,每當他們查到新的一層,就會出現新的案件。他們都在被牽着鼻子走。
藏在暗處的兇手或許正在嘲諷地看着他們東奔西跑但卻毫無所獲,或許他們正在圖謀殺害下一條人命。
“徐良語,竟然會是他。”她喃喃道。當初就是陳小娜去徐良語家中調查,這才查出來何東顔跟龍湖茶館的關系。
看來,徐良語的死絕對不是巧合,恐怕跟龍湖茶館還有他們身後的勢力脫不了幹系。
“對了,你剛才說徐良語是因為什麼死的。”
“服用含有雙硫侖的抗生素外加酒精過敏。”小吳穿回日常的白大褂便服簡略地說。
“酒精過敏也會緻命嗎?”陳小娜聽過酒精過敏症狀挺嚴重的,但是不知道這種病症還能引起死亡。
“酒精過敏緻命率不算高,死者的死因主要是雙硫侖加酒精導緻的‘雙硫侖樣反應’。‘雙硫侖’是有些抗生素的成分,一旦同時服用酒精和它,就會出現胸悶胸痛、心慌氣短、頭痛頭暈、腹痛惡心等一系列症狀,嚴重時甚至會出現生命危險。”
“所以他是直接服用雙硫侖還是抗生素?”
“抗生素,我們從他的衣服口袋裡找到了莫西沙星,這種藥物裡面就含有雙硫侖。”
“他為什麼随身帶着這種藥,吃這藥管什麼病呀?”
“急性窦炎,還有慢性支氣管炎急性發作,皮膚和軟組織感染,患這些病症的都可以用。”
……
在了解了大緻情況後,陳小娜走出了法醫室。她手中拿着那份驗屍報告,報告用冰冷簡短的文字記載着一個少年的死亡。而那個少年的父親,正抱着滿腔的希望,在等着他的兒子平安回去。
陳小娜走到詢問室門前,當初調查徐良語時的種種場面湧上眼前。那時的徐良語還不是驗屍台上冰冷僵硬的屍體,他的父親也不是詢問室中強裝淡定但内心波瀾起伏的報案人。
她組織好語言,然後擡手輕敲三下門,不太自在地走了進去。這道門她進過很多次,但是像現在這樣不自在卻是少有。
陳小娜緩緩走到徐父面前,正在進行的問話被陳小娜示意停止,隻聽她說:“很抱歉通知您,您的兒子徐良語,于昨日平遙路一家名為‘東風知多少’的夜店中身亡。”
陳小娜的話仿佛是給徐父下了最後的通牒。他一向挺拔的身形一時間竟有些搖晃,就像地震前不太劇烈的幾下晃動,但是随之而來的便是毀天滅地摧枯拉朽的軒然大波。
“他,是怎麼出事的?”隻聽男人顫顫地問着。
“服用抗生素和酒精引發‘雙硫侖樣反應’導緻死亡,目前是這樣的猜測,不過具體情況還需要進一步屍檢。”
陳小娜接着問:“請問他是否随身攜帶莫西沙星這種藥物?”
徐父垂着頭,靜靜地聽着。良久,他才感知到自己被瞬間抽走的血液回到了周身的血管中,他機械無力地回答着她的話,或許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正在說些什麼。他聽見自己說:“沒錯,良語有慢性支氣管炎,有時候發作很不好,所以随身帶着藥。”
說完後,他又自嘲一聲,“是我考慮不周,以為他年紀小不會喝酒,所以也沒特意叮囑過。”說着,他抱住了頭,陷入痛苦中。
徐父給人的感覺是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穩,所以一時因喪子之痛的失态并沒有維持很久,“我想去看看他。”
陳小娜微微點頭,引他前去。
“昨天平遙路的火災鬧得很大,相信您可能也有所耳聞。其實我們懷疑,徐良語的意外,并不是偶然。”去法醫室的路好像沒有盡頭,他們就這樣茫然地走着。
陳小娜話說的有技巧,暗示徐父徐良語的死亡很可能有蹊跷。
但是徐父就像沒有聽明白其中的暗示一樣,他說:“火災的事情我聽說了。可能是我平常管他太嚴,以至于他有了如今的叛逆,現如今到了這個地步,都是我的責任。”
他的話的确是出乎陳小娜的預料,陳小娜覺得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詢問自己為什麼“并不是偶然”,這其中到底有什麼隐情。
她思來想去,不确定是否應該将徐良語和淩志飛死在同一間房間裡的事情說出來。
按照當時那種場景,其實徐良語是有殺害淩志飛的嫌疑的,那麼徐良語有沒有可能也是被暗害的呢。這種情況不能排除。
另外,為什麼徐良語會去夜店,他有為什麼會和淩志飛出現在同一間包間中呢。這也是一道謎。
這時,徐父的話打斷了陳小娜的思路。
“抱歉,公司裡突然有些事情需要我處理。但現在我的狀态不太好,我去跟他們解釋一下情況。”他的嗓音帶着濃厚的疲憊。
“那好,我先去準備一些需要您簽署的檔案。”陳小娜給徐父留下了處理事情的空間,同時她也有些問題需要問沈哥。
陳小娜走後,徐父才緩緩動作。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不知在吩咐什麼。“對,立馬修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吩咐完這一切之後,他靠着牆壁,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回來了。”他喃喃自語,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