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遠比激烈的吵叫更能勝任争執的引線。

“難道在你心裡，除了你的權力、你的地位，真的一點都沒有我和孩子嗎？”

他從未想過，也想象不出在何種情境下會說出這種話，這種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顧，認為隻會出現在毫無建樹且必須依靠他人生長的菟絲花嘴裡的話。

“常隊，看來這把火終于是燒到咱們後勤來了。你說我們這些大老粗當初來咱們支援的隊伍不就是圖個不用動腦子嗎，這回可好，體力活不少，這八百年不怎麼轉的腦子也要跟着活動活動了。”高聰海跟常翊抱怨道，顯然被“命運的無常”摧殘了整整一晚的腦子還不太清醒。

常翊伸了伸僵直的腰，無奈地搖搖頭，“要不是局裡人手緊缺，這種費腦子的活計也輪不到咱們。不過吐槽歸吐槽，事情還是得辦好。跟你們提前說好，這個案子誰都不準輕視。”

他站起身來，神色嚴肅地說：“再說了，趙隊不就讓咱們接手其中一個案子嘛，不僅是最輕松的，而且還是協助當地警局調查。所以都給我打起精神，别成天唉聲歎氣的。”說完這些，他又恢複了往日的平易近人，偏黑的膚色、炯炯有神的眼睛，帶着一點得天獨厚的憨厚正直。

眼看着辦公室裡的隊友們對案子正視起來，他揉了揉緊皺的眉心，還是放不下懸着的心——那個名叫徐良語的孩子死在一個明顯有問題的夜店裡，雖然屍檢得出的結果是酒精和藥物沖突導緻死亡，并且其家屬也證實了死者的病情屬實。但種種巧合讓他們不得不将案件往複雜的方向思考。

況且，他們因為張局的事故一直對外界戒心不減。盡管本案的調查以州警/察局為主導，但是沈哥和趙隊都叮囑他們要全程參與，不放過任何細節。

“唉，這孩子也真是可憐，小小年紀不僅患慢性氣管炎那種熬人的病，還一下子就沒了。你說他的家人以後可得怎麼過啊？”

“是啊，當時小娜姐通知他父親時，我正好路過。看着他家屬那樣子，心裡真有點不是滋味。”

“咦，他的父親，是不是那個‘正溪集團’的老總啊？”

“嗯，聽說挺年輕就上任了，這些年把公司打理的正經不錯呢。而且啊，我聽說——”他一邊說着還壓低了聲音，“死者還是這老總的私生子。”

“哎哎哎，别胡說啊，死者為大不知道嗎，都在這亂說什麼呢。”常翊及時将拐到十八盤的話頭給拉回來。

但沒想到高聰海這個帶頭八卦的楞頭青見隊長以為自己胡扯，竟認真地解釋起來：“隊長，我說的是真的。那個叫，叫徐正河，對，是這個名字。他沒結過婚，然後突然有一天就帶個新生兒回去了，說是跟别人生下來的。但是他爹娘問孩子的來曆和母親，他是打死不說，差點兒把他爹氣得心髒病發作呢。當初那個孩子應該就是本案的死者吧。”

辦公室裡的一衆人聽他描述的繪聲繪色，紛紛投以注視。

常翊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兒的？說的好像你親眼見到的一樣。”

“欸，不是我親眼看見的，是我媽。我媽之前在那個徐正河的父母那裡幹過幾年家政。不過現在她老人家上了年紀，我就讓她辭退工作，回家養老了。”

常翊敏銳地察覺到有些蹊跷之處，問高聰海：“海子，跟你說個事兒，回頭我去探望伯母，順便問問她有關徐正河的事情，你看怎麼樣？”

高聰海喜上眉梢：“那多好呀，歡迎常哥，我媽之前還跟我念叨呢，說想見見我的領導。我跟你說，我媽的手藝可好了，到時候她肯定給你做她最拿手的紅燒肉……”

常翊被他這副愣頭愣腦的樣子給逗笑了，室内的氛圍都輕松了很多。

……

一雙眼睛從拐角探出，目光如炬，盯着病房前站崗的警員，眼中還閃着“詭異”的光。

突然，一隻手從背後伸出——

“哎呀，你拽我幹嘛？”

女人的個子很高，而且穿着時髦，一件深灰色的風衣愣是讓她穿出了科技電影風。

“老師，咱們小聲一些。”林叢音無奈扶額。短短時間内，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做了。

“您也看到了，這是重要病患，人家警方成天辛辛苦苦地在這裡守着，您真的進不去的。”

林叢音後悔了，非常後悔。不是後悔成為了聞朝的主治醫生，也不是後悔私下為他做了檢查，而是——她就不應該在見到趙祈宋後，就因為她那張驚為天人的臉而死乞白賴地非要人家當自己的導師。

趙祈宋有些委屈地扶牆，探出半個身子朝那邊張望。

“我就是看看嘛，又不真的幹些什麼。”

“您還想幹些什麼！？”林叢音倒抽一口涼氣。

“咳咳，林醫生，來換班啊？這位是？”

林叢音被突然的聲響驚動，回頭看去，隻見來者是趙知返。

她本想和趙知返解釋一下，卻發現對方正一臉吃驚地看着自己的身旁，臉上還有一點被震驚到不知所措的表情。

“啊，原來是大侄子啊！”趙祈宋語氣輕快地打破了尴尬。

隻見趙祈宋回頭，露出她那張被林叢音和無數見過她的人所折服的臉——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或許每部分單獨來看不甚出彩，但組合到一起卻産生奇妙的氣場。甚至就連微微下撇的眼角都給她增添了不合年齡的青春感，哪怕有人說她和趙知返同齡，恐怕也是有人相信的。

“姑，姑姑，你怎麼來這裡了？”趙知返突然意識過來，向一旁的林叢音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看樣子是知道了趙祈宋是誰帶來的了。

“挺久不見，你怎麼又磕巴了，大侄子？這可不行，要不我幫你治治？”趙祈宋說着還快步上前。

“哎，别，姑姑，對了，”趙知返連忙退後，給林叢音使眼色，“姑姑，我這裡還有要緊事呢。要不這樣，您先回去，等下班了我再去找您。正好，我爸挺久都沒見着您了，挺擔心的。回頭我就跟他說，您跟我在一個地方待得不錯，他肯定放心。”

林叢音也适時點頭相勸。

“好啊，現在都敢拿你爹來壓我啦？”

“哪能啊，我還——”

“林醫生，病人醒了！你快去看看。”

談話突然被打斷，林叢音匆忙回到病房。

趙知返和趙祈宋也跟在後面。

“檢測病人的血壓、心率、呼吸頻率和體溫。”她迅速看了一眼呼吸機，“氣道通暢，深度質量正常。”然後又依次檢查導管和設備。

病床上，聞朝雙目無神地陷在被褥裡。如果不離近看，幾乎無法察覺他的眼神變化，隻是直直地将視力渙散在鼻尖這小片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