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榕路的肮髒破敗是浸入内裡的,就像常年不擦拭的油漬頑固在廚房的牆壁。
再一次回到這裡,聞朝心中并沒有太多的感慨或震驚。
“就我們三個人,真的沒問題嗎?”陳逍魚戰戰兢兢地坐在駕駛座上,終于還是把他憋了一路的疑問提出來了。“他們為什麼會來這裡啊?按理說張成柏跟我們正在調查的案件沒有太大關系,那個叫李紹的倒似乎有些貓膩。但是我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麼會在我們調查案件到這個特殊的節點時突然産生關聯?”以及,為什麼好好的跟蹤還要帶上後面“身殘志堅”的這位!
聞朝坐在後面,不出所料,他還是帶着那副輪椅。
聞朝看向窗外燈火紛呈,不知是回答陳逍魚的問題還是在自言自語。
“九榕路魚龍混雜,人口流動性非常大。住在這裡的人幾天換一輪,不會有擡頭不見低頭見、被認出來的麻煩。所以這裡就成了很多逃犯首選的地方。”由于道路的曲折不平,颠簸了一陣,聞朝将被颠離他的輪椅往自己的方向拖回來。“還有這裡占地面積大,并且曲折蜿蜒,就跟一個迷宮似的。哪怕走漏了消息,想在這種地理條件下找到一個人也是非常困難的。”
他們此時正跟在獨眼張和李紹的後面。
“沒想到你還知道這個。”陳逍魚驚奇地說。
常翊這時開口說,“李紹想把張成柏安排在這裡?”這樣解釋确實有幾分道理。張成柏如今被警方盯得緊,想要離開比爾姆星還是有幾分難度的,若藏身這裡或許能夠掩人耳目。
“隻是不知道他們藏在這裡究竟是想做什麼?既然張成柏已經被保釋出來,隻要他不再犯事,我們又不會拿他怎樣。他現在仿佛做賊心虛似的往這裡藏,反倒說明了他身上有貓膩。”陳逍魚說完繼續全神貫注在路上。這種跟蹤條件可不太好,一個不小心給對方發現了,那可就尴了大尬了。
聞朝仍然看着窗外,似乎在觀察地形,又似乎在思考案件。常翊看着他全神貫注的模樣,把送對方先回去的想法壓下,沒再打擾他。
他們不知道的是,聞朝的視線從一座低矮的院落前劃過,眼底閃過一抹陰郁。
那是,九榕路358号。夏小田的住所。
不久後,張成柏和李紹下車開始步行。聞朝一行人停在更靠後的地方跟對方幾乎是同步下來。
常翊在他們離開這段路後走上前去,原來前面是更狹窄的小路,四周遍布了低矮的院牆,橫七豎八地把這塊地大卸八塊,隻容得兩三人并排過。
常翊和陳逍魚共同看向聞朝,聞朝無奈地掩去自己跟上前去湊熱鬧的想法,在二人的目光中沉着地表示自己呆在這裡為他們牢牢地看守後方基地。
于是在聞朝的視線中,常翊和陳逍魚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晦暗中,比父親買橘子時快多了。
二人屏氣凝神跟在身後,聽獨眼張和李紹兩個人扯東扯西。
突然,他們聽見李紹說:“你該消停了。之前跟你說過多少遍,姓賀的那小子如今身價已經不一般了,讓你不要再去他眼前招惹,你為什麼還是不聽!你難道不知道把你從獄裡撈出來,老闆是冒着多大的風險嗎?”
聽他們談到“姓賀的小子”,陳逍魚第一時間就猜測他們說的應該是賀臨川。于是他豎起耳朵認真偷聽。
獨眼張不屑地笑道:“不過是被一個娘/們給收養了,還是一個有病的瘋/娘/們,有什麼值得害怕的。既然當初我能讓那個小崽子吓得夾着尾巴逃到其他星,現在他以為自己威風了,想回來找我的麻煩根本就不會有機會。說實話,要是你們老闆一直是這種狀态,對一個女人和小崽子也畏手畏腳的,那我們之間的合作或許應該再讓我考慮考慮。”說完,他随口吐了一口老痰。
李紹被氣笑了,他反諷道:“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你犯了賀家的忌諱還能在東華區過得如魚得水是因為他們害怕你、畏懼你,是你獨眼張手段高明、有地位吧?”他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這個位置的。”
獨眼張不管他稀裡嘩啦說這麼一堆,他隻聽他想聽的。
李紹見獨眼張絲毫聽不進勸,看着他毫不猶豫往前走的腳步,還是本着人道主義精神和避免對方的麻煩惹到老闆身上,最後勸告了他一句。
“賀蘭是個女人沒錯,是個瘋子也沒錯。可你不能小瞧任何一個女人,更不能小瞧一個瘋女人。”
在李紹看不見的角度,張成柏隻留下哂笑。
陳逍魚和常翊則是聽得雲裡霧裡,面面相觑。隻好暗自把他們的話記下。
其實陳逍魚還是有些好奇,這個獨眼張和賀臨川究竟有什麼淵源,為什麼獨眼張會對賀臨川流露出惡意,而賀臨川又要審問獨眼張呢?審問什麼呢?
在二人還在專心緻志跟蹤時,聞朝可沒有如約待在原地。
雖然這片地方密集地建了不少房屋,而現在正好該是萬家燈火時。可七拐八扭的道路走勢和躺的橫七豎八的房子總是在邊邊角角處留下陰影。這也正是陳逍魚他們跟蹤了很久而不被發現的原因。
一個影子站了起來,又消失在牆壁落下的陰影中。沒過多久,它又回來了,拎走了一個東西。從影子上看去,被拎走的那個東西好像是——一個輪椅?
……
“最近你在這裡避避風頭,千萬不要惹是生非。我會讓徐景給你送日常用品,徐景你應該認識吧,那個黃毛,之前在你手下也待過一段時間。”李紹打開門後将鑰匙扔給了張成柏。
聽到“徐景”這個名字,陳逍魚莫名覺得有些耳熟。咦,好像在哪裡聽過,哪裡呢?
張成柏哼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李紹被對方狂妄自大的态度給惹得不爽,但又看在老闆的面子上忍氣吞聲,帶着渾身怒氣離開了。
陳逍魚和常翊對視一眼,接下來是留在這裡盯張成柏還是繼續跟着李紹。
陳逍魚覺得既然他們已經知道張成柏的位置了,也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張成柏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他認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回頭讓人過來盯梢就是。眼下他們更想知道李紹和他口中的那個老闆究竟是怎麼回事,李紹辦完了事情會不會去向他的老闆複命呢。
于是他指了指李紹,常翊點點頭,也認為跟着李紹更合理。更何況聞朝還在半路上等着他們,他們最好立刻繞路趕在李紹前面回到剛才下車的那段路。否則留聞朝獨自一人在那裡,若是跟李紹狹路相逢,那就不妙了。
他們回頭看了一眼張成柏,發現對方已經脫/了衣服,光/着膀子去挂窗簾。
就在他們打算等獨眼張離開窗邊再往回趕時,變故發生了。
隻見獨眼張剩下的那隻眼睛一眯縫,霎地睜大露出三白,順着窗戶看向他們的位置,從後褲腰掏出了一把槍。動作一氣呵成,這時才叫跟蹤的兩個人想起對方在黑/道上的那些恐怖傳說。
登時,陳逍魚和常翊隻覺不妙。他們被發現了!
來不及思考,二人直接從矮牆跳出,順着道路往回跑。
時間這麼短,獨眼張還隻有一隻眼睛,他應該不會看清他們二人的全貌。
現在最要緊的是,他們要躲開獨眼張,迅速回去跟聞朝會合。然後,跑路!
陳逍魚這時還不忘在心裡吐槽,媽/的,事情弄劈叉了,搞砸了!
這一波打草驚蛇,以後再想調查李紹和獨眼張就麻煩了!
“砰砰砰”連響幾聲,陳逍魚和常翊背後冒出一陣冷汗。
“我擦,他瘋了不成,在人群這麼密集的地方他竟然還敢開/槍!”說實話,剛才看到獨眼張拿出槍時他隻想着逃,這裡地勢複雜,利于逃犯,也利于他們這些跟蹤失利的不是。可沒想到張成柏這麼瘋,竟敢在光天化日下開/槍。
常翊壓低聲音道:“小聲點,先不提這個,我們趕快回去找聞朝。他的目标是我們,這個時間外面基本沒什麼人,他總不至于闖到别人家裡行兇。聞朝現在還在路上等着我們,要是獨眼張追我們的時候撞上了,事情就不好說了。”話落間,又是幾個子彈落在不遠處。
此時的張成柏一手持/槍,一手撥通了李紹的号碼。“有耗子跟着我們過來了。”
接到訊息的李紹開口本想奚落對方又有什麼事情要麻煩他,結果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當頭一棍。
“什麼!怎麼回事?喂,你那邊怎麼有槍/聲?你在幹什麼?”慌張湧上心頭。
張成柏手上的動作很穩,腳下也是,飛速在夜晚的道路上奔走,時不時放幾/槍,仿佛是追趕獵物的獵手。他不怎麼在意地回答:“兩個小畜生,放心吧,我很快就解決好。”
李紹環顧四周,确定附近沒有人後才對張成柏吼道,“你瘋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在這裡開/槍,你他/媽的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安生!”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找補道:“你也不想想,現在跟着我們的會是什麼人?我們前腳從調查局走出來,後腳就被人跟蹤了。跟蹤的多半是他們的人,你現在對警方下手,不就是把把柄送到他們的手上嗎?”
張成柏不贊同,“你想太多了,那勞什子的狗/屁/調查局我又跟它不熟,準是姓賀的那小崽子的人。沒事,往/死/裡弄就是了,我又不是沒弄/死/過他的人。”說完他就挂了,不再理會另一邊狂怒的李紹。
他朝着四周大喊,“出來吧,我知道你們是姓賀的派來的。那小子還真是沒記性,這回我要再送他一件禮物。”——你們的屍/體。
四周的燈光逐漸暗下來,不少人聽見了槍/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閉了燈龜縮在窩裡等待這場不知因何而起的混亂結束。
于是這擡頭隻見方寸間的地方更暗了。
遠遠等待的聞朝也聽到了槍聲。
他此刻正拎着輪椅走在小道上。而且健步如飛,腿腳沒絲毫問題。你說他為什麼拎着輪椅不放,活像把輪椅當成了媳婦一般“不離不棄”,或許是因為他想吃瓜看戲的時候有地方坐着吧。
聞朝看着遠處逐漸暗下來的天空,心想,這位大半夜不睡覺放鞭炮的應該不是調查局的那兩位,總不至于他們為了自己的跟蹤成功而大肆慶祝放鞭炮吧。那就是被跟蹤的那兩位了。
哦豁,這次場面更精彩了。
他低頭看看手中的輪椅,本來還想遇到危險先用輪椅掄對方,然後,飛速地跑、拼命的跑!這總不會被揍進醫院了吧。
沒想到現在犯人的手段又升級了,不是之前的鋼/管/刀/叉了,而是/槍/了。這回可真真是撞槍/口上了。
他連忙撥号給陳小娜請求支援,正處于水深火熱中的兩位應該沒有時間求救吧。
陳小娜收到他的求救信号,立馬派出增援。同時還叫上了賀臨川,畢竟這位似乎對張成柏了解更多,抓了人審問還用得上他。然後在匆忙之間問了聞朝一個問題:“那個,小聞同志,你看看四周,現在是安全的嗎?”
聞朝如她所言看了看,是安全的。
陳小娜這才崩潰地喊道:“天呐!你們三個究竟是怎麼回事!不就是麻煩你們出去買頓晚飯嘛?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就一路跑到九榕路,還撞上了持/槍的黑/澀/會!”
聞朝被喊得耳朵嗡嗡作響,心想,這還不是“巧合”。
他就很“巧合”地推薦了一家店的烤鴨,在那家店的附近很“巧合”地遇見了剛離開調查局不久的張成柏,他們一拍即合就開始了跟蹤。正常,非常正常。
他在陳小娜的怒火中輕飄飄地挂斷通話。
剛挂斷通話,他又非常“巧合”地看見了不遠處的人影。
聞朝順勢坐在輪椅上,看着前面的人,微笑着招了招手。
陳小娜帶着增援急忙趕去九榕路,陳逍魚和常翊此時仍躲避張成柏的子彈。
“他究竟有多少子彈?怎麼一直不停地開/槍?”陳逍魚透過兩層牆之間的縫隙看向逐步逼近的獨眼張。
“他開了二十發,中間換過兩次彈夾,應該是每匣八發,這匣還剩四發。他好像是從後腰的槍套裡拿出來的,我們跟蹤的時候沒怎麼注意,不過他的子彈應該不會太多。”常翊匆匆地回答。
陳逍魚也點頭贊同他的話,認為獨眼張不過是在搞/他們的心态,真追到最後,事情的結果怎樣還不一定呢。
隻不過,他看着他們後面的方向有些擔心。他們現在被逼到來時的反方向,希望聞朝能夠聽到槍/聲順便求個救。李紹肯定也知道他們被跟蹤的事情了,不過他應該不會想到他們跟蹤還帶着坐輪椅的病号吧。也不知道聞朝騎着輪椅方不方便跑路。
“欸?怎麼沒聲音了?”陳逍魚心中疑惑,想要回頭觀望,突然,一個黝黑的槍/口撞進了他的眼前。他的瞳孔瞬間睜大。
就在他下意識地一躲時,時間仿佛放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