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如往常一樣來到“食堂”——這個階段他們已經能夠像正常人類一樣進食了。
食堂裡似乎發生了嚴重事件,裡裡外外圍了很多人。
“他”走過去時,就看到最裡面站了一個小孩,那小孩滿臉是傷,手裡還握着一顆不斷跳動的機械心髒。
趙知返透過“他”的眼睛看清了這個小孩,那一瞬間愣住了。
他的個頭在這一群同齡人裡面矮了一截,看上去營養不良——都已經成了仿生人,可還是給人一種蒼白弱小的錯覺。
他身上沾了不少紅色的“血”,實際上是一種高分子合成液體,模拟人類的血液。
不過這些血似乎不全都是他的,大部分都是地上躺着的那個仿生人的。
隻見的地上的仿生人胸腔大開,竟然被他活活撕開了胸膛。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顆機械心髒,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這個時候如果誰敢靠近,他一定會像一隻野獸一樣撲上去,将他們的胸膛也全部撕開。
雖然他隻是一個小孩子,但是那雙格外黑亮的眼睛讓他感到熟悉。
那雙眼睛他看過無數次,也與之對視過無數次。
像一口深井,深不見底,隻有當你望進去的時候才能感到井下流動的水還在散發着徹骨的寒氣。
他離開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給他讓路,沒人敢上前觸黴頭。
那個小小的身影就這樣捧着那顆心髒離開了。
他的本能在與這段記憶的主人抗衡,那個身影僅僅在記憶主人的眼中一閃而過,而他這個局外人卻在拼命地追逐那個身影,渴望能夠再看一眼。
可惜,那個小孩很快就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他”此後再也沒有看到他,還有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黑亮眼睛。
他聽到傳聞,被挖出心髒的那個仿生人得罪了那小孩,于是那個小孩就把對方的心髒給挖出來了。
他們都在議論這個小孩的狠毒。
但趙知返覺得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這件事似乎成了一個轉折點,因為自此之後,他們的訓練更加嚴格了。
如果不能達到标準,就會受到電擊。如果他們的身體受到了損傷,他們還會被送回去維修。
對于他們來說,最可怕的不是電擊,而是維修。
親眼看着自己的身體被拆開,甚至能感受到每個器官被觸碰時的震顫。
他們劃開皮肉,剝離皮膚和肌肉,撥開脂肪和血管,露出骨骼、神經和内髒。
他們可以把你的心髒拿在手裡打量,可以把它安裝了一個奇怪的、像商場塑膠模特一樣的器材裡,那個人形器材就有了呼吸。仿佛它搶走了你的生命,或者說你和那個器材沒什麼差别,都是一個裝上了發動機的人形棺材。
接着,器材旁邊的顯示屏上就會出現各種信息,評估這顆器官的實用性。
如果那是一個不合格的失敗品,就會被随手扔進收納垃圾的裝置中,發出血液迸發的聲音、肉沫被絞得碎爛的聲音、骨頭咯吱咯吱被打磨成灰白粉末的聲音……
一顆新的心髒很快就被送入身體中,他又活過來了。
與此同時,他還發現了一件古怪的事。
這裡的人少了一些。
一千人,少了幾個其實是不容易被發現的。
隻是,他的朋友不見了。也許算不上朋友,隻是多見了幾面。
他不敢去找,因為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如果他去了,後果就會和那個朋友一樣——消失不見。
晚上,他們都被關入獨立的房間裡。
在這裡必須保持寂靜,但凡發出聲音都會引來斥責,甚至電擊。
他們在規訓中進入了麻木期。
他們仿佛成了進入深山觀棋握斧,不知年月的爛柯人,對時間的流逝完全失去了感知。
就在“他”以為平靜乏味的日子會繼續下去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實驗室發生了大爆炸。
濃霧彌漫,什麼都看不清。
所有人都被關在房間裡不知所措。他們能夠透過透明門看到其他房間,這些房間的門口也都站滿了和他一樣一無所知又不知所措的人。
地上傳來震動,混雜着尖叫和呼喊。
房間透明門的控制器似乎遭到損毀,很多門幾乎都開了,很多人都往外跑。
有些門沒有開,他的房間就是如此。
也許他真的成了沒有思想的怪物,他就算想到要和這個巨大的、冰冷的實驗室同歸于盡竟然也沒有産生驚訝的情緒,也許對于一個仿生人來說,這種極度的波瀾不驚才是正常的吧。
迷霧中,他隐隐約約看到一個女人匆忙地奔走在地下室長長的走廊中,她逐一查看房間,似乎在找人。
她的手裡握着确認編号的機器和密鑰卡,每到一個房間前就用機器檢測編号,然後用密鑰打開房間門,讓他們往外跑。
這個女人“他”從來都沒有見過。
但是趙知返不一樣。
她——她竟然是自己的老媽!
就在他為之震驚的時候,芯片記憶中的霧越來越嗆了,可見度也越來越低了。
這時,許昙青手裡的機器終于發出了滴滴的響聲。
她打開那個房間的門,從裡面帶出了一個小孩——
記憶到此為止,再往後就發生了卡頓,即便他将解析設備調到了最佳狀态,也仍然卡頓。
這段記憶似乎被人加密了。
卡頓之後就是曹家兩兄弟進入了福利院,然後被領養的事情了。
趙知返順便看了他們後續的記憶,發現他們關于養父母的記憶非常少。
他們的養父母似乎在領養後就把他們安置在這裡,然後不知所蹤了。
趙知返摘下解析器,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頭消化這段記憶。
漫長的記憶将他帶入了一段猶如幻境的世界,并且在這裡他還看到了那麼熟悉的兩個人,這讓他一時難以分清虛幻和現實的界限,仿佛人的身體和思想被分離,每個動作、每段想法都在這種分離狀态下卡了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