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掏錢的人,宋澄碧也不再多作推脫,便與江江一道排隊上船。
等排到他們時,不料僅餘一席空位,兩人皆是心頭一沉。
宋澄碧正欲開口,讓江江自己先上船,哪知江江已經從懷裡掏出一大把靈石,悄悄湊到對那賣票的人跟前兒道:“這位道友,我們兄弟二人久别重逢,眼下卻又要天各一方,實在是難舍分别。您看,能否念在我們兄弟情誼的份上,稍微通融通融,就今天破個例,也讓我倆好好叙叙舊不是?”
那小哥見了靈石,眼中頓時露出一絲精光,顯然對此類情形已是司空見慣,旋即笑道:“既然你們兄弟情深,那我也就行行好,今日特例,但望日後注意,此例不可再開。”言罷,他欣然收下靈石放回衣袖,裝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麻利地給了一張船票就轉身離去了。
“得嘞!謝謝道友成全。”江江對着小哥的背影,稍拱手作揖道。
二人随即踏上船舫,船上景象頓時讓他們大開眼界。隻見艙内修士們或吟詩作對,或揮毫潑墨,談笑風生,仙風道骨之态盡顯。極目望去,湖光山色與船舫相映成趣,輕風拂面,水波不興,宛若人間仙境。
真個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遊”。
宋澄碧與江江在船上并無相熟之人,便徑直回到了自己的艙房。
沿着甲闆回艙的路上,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宋澄碧問道:“江兄,怎地不見你的那幾位朋友?”
江江搖頭,回答道:“我那幾位友人均未能通過收徒大會的選拔,便留在了岸上養傷,不急于這一時回去。”語氣中難掩一絲尴尬無奈。
行至此,宋澄碧知道自己的話無意間說到他傷心處。明明是一同去拜師,可最後隻有自己能拜入青雲觀門下,不免傷心無奈。他連忙轉移話題,以緩解氣氛,便笑道:“初見江兄時,便覺江兄器宇軒昂,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果然非同一般。”
江江也自謙一笑,回答說:“哪裡哪裡,不過是家中祖輩福蔭,讓我有幸得窺仙道一二。我自身并無什麼過人之處。”
比之之前用“在下”自稱,二人的來回對話間也多了幾分熟稔。
宋澄碧笑道:“看來江兄還生在修仙世家?難怪風采非凡。不過我初見時看江兄生性活潑,當時還真沒瞧出來。”
江江輕輕搖頭,解釋道:“哎,也算不得什麼真正的仙家。不過是我祖上有位在青雲觀成就一番大業的大能,因此我們江家才沾了光,得了些名聲。那位先祖在青雲觀桃李天下,他的弟子們也因此對我們江家頗有照拂,我自幼便跟着仙師們誦經打坐,耳濡目染地學了一些皮毛。”
宋澄碧聞言,贊歎道:“如此看來,江兄此行青雲觀,也算是歸根回家了。日後,定能一展宏圖。”
江江卻苦笑以對:“哪有那麼容易。青雲觀乃九州翹楚,其中藏龍卧虎,要想脫穎而出,何其艱難。”
宋澄碧聞言,拍肩鼓勵道:“江兄何必妄自菲薄?世事無絕對,隻要努力,定能有所作為。未來之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二人穿行于船艙的走廊,他們的艙房位于船尾,因而走了好一會兒。
正當二人交談間,一陣突如其來的嘈雜聲從前方的拐角空地傳來,遠處看着,人群圍在一起,夾雜着斥責聲與哭喊聲,不禁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他們循聲而去,走近一看,隻見一群慷慨激昂的修士圍成一圈,中央是一隻瑟瑟發抖的老鼠精,其身旁地上散亂着打翻的雞肉和米糧,顯然剛剛發生了一場混亂。
人群中,一名修士怒目圓睜,厲聲喝道:“你這孽畜,竟敢在仙家之地行竊,簡直是無法無天!”
那老鼠精瘦骨嶙峋,眼神中滿是驚恐與無助,它不停地磕頭求饒,聲音幾度哽咽:“各位仙師大人,求您們行行好吧!小妖隻是為救家中幼子啊。幼子無辜,數日未進一粒米食,小妖我逼不得已才想出這馊主意,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啊!望仙師們開恩,饒我一命吧!”
周圍一修士也站出來,毫不留情地指責道:“偷食?你這鼠精何止是偷食!你整日裡禍害一方百姓,不是偷莊稼就是偷糧食。今日不除,來日定後患無窮!”
“對!你這害人的東西,絕不能留!”衆人紛紛附和,情緒愈發激動。
老鼠精滿臉淚痕,繼續苦苦哀求:“仙師們啊,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啊!我......我知錯。您殺了我也好,取我的内丹煉藥也好,隻求你們能放過我那無辜的孩子一命,給孩子留口飯吃吧!求求你們,饒了我的孩子吧,他是無辜的啊!”
人群中又有人嘲諷道:“住口!說什麼你的孩子沒吃飯?你可知道有多少百姓還沒飯吃!你如今倒好,還在這反訴衷腸之苦、搬弄是非!”
另一個修士接話道:“你在凡界偷百姓糧食,上了鬼船還想偷大家的丹藥,你說你沒得吃,你不事勞作,不煉丹藥,你當然沒得吃!像你這等孽障,豈能饒你!”
一修士跟着冷聲道:“鼠精連年作祟,今若不除,後患無窮!”
圍觀的人聽了這話,紛紛跟着附和。
“除了它!不可讓它再禍害百姓!”
“除了它!除了它!”
人們齊聲怒吼,指着那隻老鼠精,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
江江和宋澄碧站在一旁,目睹這場鬧劇。
江江輕歎一聲,語帶感慨::“動物若要成妖,需吸收天地精氣,吐納來回多少歲月才隻能成精,成妖之路更是漫長曲折。老鼠本就壽短,這鼠精不知偷了多少糧食,勾搭了多少同類才有今日。”
宋澄碧略微點頭,贊同道:“人妖有别,此乃自然法則。但若真如它所言,為救幼子而犯險,這份親情倒也令人動容。不過這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話鋒一轉,“隻是,人犯錯尚有改過之機,妖若作惡,往往難逃個灰飛煙滅。這鼠精,今日恐難逃一劫。”
江江冷笑,語氣中帶着幾分決絕:“自古人妖殊途,誰讓他禍害了百姓。偷吃糧食,擾亂民生,自然是不能活的。修行之人,當以護佑蒼生為己任,豈能容妖物橫行。”
宋澄碧微微一笑道:“江兄倒是同仇敵忾。”
江江擡頭看了宋澄碧一眼,略有深意地說:“看起來,宋兄并不讨厭妖魔。”
宋澄碧淡然一笑:“并非不讨厭,隻是接觸的少,遂覺得不了解罷了。”
他輕輕摩挲着手中的食盒,心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仿佛那日受傷的小鼬和兇惡的蛇妖又近在眼前。
他繼續道:“妖魔若是不招惹我,我非上趕着去殺他們作甚?修行之路,貴在清淨自守。上趕着出頭難免吃力不讨好。”
“雖說人妖殊途,但江兄如今已踏入修行之道,長生不老指日可待。若論将來,恐怕與妖怪打交道的機會比與人還多。到了那時,江兄已非凡人之列,這人妖殊途之說又該怎麼定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