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哀家得了癫症,瘋了傻了癡了。”姜且冷笑着摸了摸頭上的鳳尾珠钗,珠钗雖美可配了散發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祖母說話亦如常人,定是那太醫院的庸醫診斷錯了。”她附和了一句,誰料姜且這次卻果斷否認了。
“那是惠甯的人,惠甯的丈夫是前朝首輔的兒子,他的弟弟從醫,考取功名後便進了太醫院任職,是哀家讓他如此診斷的。”
“你以為你那大皇姐為何冒着被皇帝禁足的風險,也要推了與那宋祈年的婚事?”姜且促狹一笑,“與内閣扯上了關系的女人,下場不是死便是與惠甯一樣。”
對于大公主的婚事,魏紹嘉也是略有耳聞,眼看着大公主及笄快五年了,婚配一事遲遲不下定論。
原本魏昱川定的是朝中戶部尚書的嫡長子——宋祈年,此人在朝中任首輔一職,前途無量,品相端正,可魏紹甯突然變卦,硬是以死相逼求皇上收回聖旨,就連左相也是在朝廷上咄咄逼人,此事鬧得滿朝皆知,宋家亦是兩朝元老,身後是齊國公府,此等受辱之事,縱使魏昱川拉下臉去談和,也是落了個“陛下仁義,但兒女婚事此是兒戲說罷就罷?”的結局收場。
“哦,哀家忘了,你才剛進宮,知道的不多。”姜且懶懶地換了另一條腿搭着,“吃啊,這裡的葡萄都是西涼進貢的,,又大又甜。”
魏紹嘉保持着拿葡萄的姿勢一動不動,進宮前她便讓海衛将東廠所觸及到的所有人身份都寫下來,方便日後握住把柄,不曾想原是自己井底之蛙,以為有了東廠的關系網便能掌握全部,卻連一個太醫的身份都沒察覺蹊跷。
還有太後口中的“内閣”究竟是何等洪水猛獸,能讓嫡公主也如此忌憚?
姜且說多了,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起身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了一副舊損的棋盤:“陪哀家下會兒棋吧。”
不等魏紹嘉同意,姜且便擺好了棋陣,她這人向來如此,不想講了便不講,旁人再想知道也與她無關。
魏紹嘉也沉得住氣,不急于去詢問,眼眸向下粗略地掃了一眼,便拾起那枚黑子放了下去。
姜且見罷,勾起明朗的笑容,将白子執于指尖,落在了逼近黑子的後方。
“安定侯當年與齊國公是先帝眼前的兩大紅人,先帝年少即位,在位五十二年,侯府沒的時候,還沒有皇帝,輕衣的母親也才懷上她,也難怪他會認不出輕衣。”
白子被黑子包圍,無一出路。
是個死局。
魏紹嘉攆着黑子不知從何下起。
姜且擡起食指,輕輕一彈,邊将其中一枚白子落定棋盤中央:“可是這兩家勢力逐漸蓋過了皇權,先帝雖仁義,眼裡卻容不得沙,恰逢當年一場瘟疫,朝廷派了安定侯與世子前往江州赈災,一同去的還有當時隻是個司正的江淮逸。”
江淮逸,便是如今風頭正紅的左都禦史,賢妃的親哥哥。
魏紹嘉聽到這名字眼睛一亮,此人是她為安定侯府翻案最關鍵的一步,若是從他口中套出當年事情緣由,那便能還安定侯府一個清白。
幾場對弈下來,魏紹嘉的黑子被姜且的白子圍得水洩不通。
勝負已分,再下下去便是徒勞了。
“祖母棋術精湛,靜淵愚笨了。”魏紹嘉淡淡笑道。
“是你太心急了。”姜且打亂了棋陣,将棋陣重新擺回黑白子第一次出現死局的時候,“哀家在包圍這枚黑子時已露出馬腳,是你慌了,想陳勝追擊,才沒發覺下一步其實你能突出重圍,另尋出路。”
“就如同江家當年即使扳倒了安定侯府,卻留下了記載的案宗,案宗在手,終有一天會被翻案。”
“那卷案宗,祖母可知曉在内閣何處?”魏紹嘉擡手下了一顆黑子,登時整個棋盤的走向扭轉乾坤。
“先帝疑心重,将那案宗一分為二,一半放入内閣内的某一處密室中,另一半嘛......”本該落子的手頓了頓,擰眉觀色了幾分,這場棋局似乎在她的提醒下,讓她敗了下風,“或許在皇陵,又或許在禦書房,先帝駕崩前早就避開了所有人,他唯一的親信在皇帝登基後,便發配去了邊疆。”
“祖母承讓了。”魏紹嘉話落,還未等姜且反應過來,黑子落定,将白子圍住抱死,并一口吞下,一路猛攻拿下了這盤殘局的勝利。
一點就通,收斂氣焰隻待最後一刻盡收囊中,真不愧是裴漣選中的人,也不愧為安定侯的孫女。
姜且對這盤棋局的結果很滿意,更是對自己所選定的人頗為贊賞,擺了擺手不在意道:“是哀家老了,下不過你們這群年輕人了。”
“那......”她借此乘勝追擊,想要套取些有利信息。
哪知姜且下完棋根本不想再聊下去了,擺着手趕人:“若草,送公主回去吧,德妃該等急了。”
罷了,她也不是什麼無賴之人,既然太後已确定與自己同坐一條船,那來日定能從她口中撬出些消息來。
她起身行了禮,便随着若草一同離開,身後那慵懶的聲音又再度傳來:“皇帝雖看着身強體壯,但随了先帝患有心疾,作為他的子女,你莫要與他怄氣。”
皇帝身子好不好全然太醫院說了算,如今姜且的一句話倒是點醒了魏紹嘉,她側過頭,擋風的紅紗正巧落在高挺的鼻尖上,如同一抹血痕落于臉上:“兒臣定會盡孝道,替父皇排憂解難。”
隻聽見姜且又咳嗽了幾聲,長歎道:“馬上就是春獵了,馬上也到中秋家宴了,過完中秋便是哀家的壽辰,若是能在那個時候見上惠甯一面,該多好啊......”
話到這裡,魏紹嘉也明白了此番太後來尋她又是聊話又是下棋的目的何在了,如今惠甯長公主是得了皇上口谕,無诏不得回京,眼瞅着太後壽辰是宮中的大喜事,皇帝主張仁義孝道,自然是要大肆鋪張,宴請百官。
唯有這個時候,向皇帝提出召長公主回宮才合理,而提出這個的人不能是朝中之臣,也不能是太後。
那麼這個最好的人選該是誰?
她立馬明白了姜且的用意,這是想讓她在春獵上拔得頭籌,借此提出讓惠甯長公主回京的請求,既滿足了她想要在皇帝面前露風頭也滿足了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