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輕舟看向她的女兒,這名為小琴的姑娘瞧着也就十七八歲,烏黑的長發編成一根粗大的辮子垂在背後,額前留着一撮短劉海,面容很是青澀。
此刻因為被她的母親拉到身前來,驟然對上紀輕舟打量的視線,她的臉孔一下變得通紅。
盡管不好意思,卻還是垂着眼應道:“要是店裡需要幫忙,先生可喊我一聲,不收銀錢。”
“要是早兩年,我肯定不敢讓小琴到你店裡幫忙,現在麼,報紙上不是都說要社交公開,打破男女之防嗎?
“這兩年,連電車上男女都同乘一車了,放在以前真是不敢想。”
劉姨似乎擔心他多慮,特意補充了這麼兩句。
“不過我們普通老百姓本就是不怎在意那些的,終歸要以讨生活為先,否則我也不會帶着個女兒開旅館了。”
“我明白,多謝你們好意。”紀輕舟本來沒有多想,聽見這話才意識到當前時代不同,對待年輕女子需态度謹慎。
于是連忙收回目光,禮貌表示感謝。
劉姨臉上笑意愈盛,站在門口熱情問道:“這麼多東西收拾起來要點工夫,需要我幫你吧?”
紀輕舟微笑搖頭:“不用,我稍微打掃下就準備回去了。”
“這麼着急,你家住在哪邊啊?”
“派克路一帶。”
“那離得不遠。”
“嗯。”
“在這邊開店蠻好,一天三餐附近都能解決,對面的楊記和陶記,往前兩三百步的熟食店、素菜館,味道都不錯的,來我們旅館住的客人,我推薦他們去那幾家吃,回頭都要謝謝我。”
“是嗎?那我一定去嘗嘗。”
随意聊了兩句,劉姨見他确實不需要幫忙,就拉着女兒的胳膊回去了。
在他們走後,紀輕舟又将桌椅都擦了擦,清理出不需要的東西丢到了巷口的公共垃圾箱。
打掃幹淨後,他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這間店面。
鋪子總共二十個平方大,無窗,大門朝東,是兩扇對開的木門,門口兩側種着爬牆月季,零星地開着幾朵紅花。
屋子内裝潢樸素,地面澆的是水泥,牆壁與天花闆則都是昏暗的木質構造,因此光線不怎麼明亮,幸好通了電,裝了電燈,否則估計到了傍晚,屋裡就昏暗一片了。
因鋪面狹小,家具也十分簡單。
南側靠牆擺放一張裁剪、熨燙一體的長桌和一面陳舊的穿衣鏡,北側木杆上高高地垂挂着折疊的布料,大多是顔色黯淡的土布。
屋子中間放着一台腳踏式的縫紉機,後邊用一塊灰布分隔的,還有個狹窄的雜物間。
後隔間也有扇門,可通向裡院,那裡是劉氏母子經營的“客來安”旅館的生活區,有公共的客堂、飯廳、廚房、柴房和衛生間。
簽合同前,房東劉姨特意提過,可以去她們旅館的衛生間上廁所。
紀輕舟也去看了一眼,衛生間的地面其實打掃得還算幹淨,水池也安裝了自來水,隻是因為沒有沖水式的蹲坑和馬桶,用的還是老式馬桶,環境的惡劣和刺鼻的氣味可想而知。
紀輕舟看完後覺得,除非真急得不行,否則自己估計是不會來上這個廁所的,甯願走上來回一公裡的路,去上路口的沖水式公廁。
當然,此時的公廁衛生條件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可也沒有辦法,都穿越到民國了,總不可能一點罪也不受。
店鋪收拾完畢,紀輕舟坐在縫紉機桌前,從包裡抽出新買的速寫本和自來水筆,翻開首頁,拿着筆在紙上刷刷畫了個表格,用以制定行動計劃。
付完房租和接下來兩月的縫紉機租金後,他兜裡的錢還剩四十九元。
他将這筆錢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用于購買、定制顧客需要的面料,一部分則用于其他必須的花銷,例如水電費、采樣費、營銷費和紙筆之類的工具費等。
關于面料一塊,上海裁縫店那麼多,他想吸引顧客,必須另辟蹊徑。
目前布料市場洋貨橫行,民衆也一向熱衷于追求洋布,穿着西服,洋人流行什麼,他們就追求什麼,跟風盲目,千篇一律。
對此,紀輕舟覺得自己既然占據上帝視角,就沒什麼好批判的,對于一個剛脫離封建桎梏的社會來說,有這樣的趨勢在所難免。
既然在上海,做西服好掙錢,前期他便打算以定制西式女裝為主,女子旗袍為輔,男子西服和長袍若有人定,當然也可做。
設計可為市場接受的新穎款式,展示在店門口,吸引顧客眼球,是他最初的營銷手段,故而用于選購和定制面料的支出必然不會少。
至于店鋪的招牌,紀輕舟覺得可以先放一放。
此時的店招可謂五花八門,有以商品實物做幌子的,有以商品模型作幌子的,更多的還是在門口挂個寫有文字的旗簾或燈具。
總之隻要能令顧客一眼看見,明白這家店是做什麼的即可,也不是非要定做一塊黑底金字的招牌,畢竟這玩意也不便宜。
在紀輕舟的設想中,這家裁縫店隻是個過度,是他初入民國服裝市場的試探。
假如他能适應這個市場,發展出穩定的客源和人脈,那估計用不了太久,他就有足夠的資本搬到更好的地段、更好的環境中去。
屆時,他要做的才是自己真正的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