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列完接下來兩月大緻的任務計劃,紀輕舟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他本打算去定做市招的店看看,起身到門口卻發現外面勁風吹拂,烏雲密布,似乎随時會下一場大雨。
無奈隻好臨時改變計劃,鎖了店鋪的前後門,趕在下雨之前返回家去。
然而天公無情,當他跑到路口等車時,密密的雨珠還是落了下來。
伴随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短時間内整條馬路變得鬧哄哄的。
行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賣報童靈活地從人群穿過,躲進附近的商店避雨,攤販匆忙地收拾着攤位,拿着公文包的洋人敏捷地鑽進了出租汽車,黃包車夫拉着客人健步如飛地穿過道路,草鞋踩踏在積水坑裡,發出“啪啪”水聲……
紀輕舟和其他等車的人一樣,舉起斜挎包擋着雨,卻沒多大用處。
等回到解公館,他的白襯衣已濕了大半,頭發也濕漉漉的,一甩頭能濺開水珠來。
本想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結果剛進大廳,就被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傭攔住了腳步。
這女傭是專門服侍老太太的,紀輕舟記得其他男仆女傭都叫她春姐。
春姐像是刻意在這等他,見他進門便走上前道:“紀先生,老太太在小會客廳等您。”
紀輕舟聞言便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覺得自己多半要因為在外開店的事情被訓話了。
他扯開唇角笑了下,說:“我剛淋了雨,這副樣子去見老太太不太禮貌,能否容我先去換身衣服?”
隻要能讓他上樓,便能把解予安叫下來,替他擋這一劫。
春姐慢悠悠搖頭:“老太太命我在這候着,您一回來,就把您帶過去。”
紀輕舟深吸了一口氣,随手捋了兩把頭發,點頭:“好,走吧。”
跟着春姐沿着走廊一路直行,進入最東側的小會客室,老太太依然如第一次見她時那樣,坐在黑色牛皮長沙發的一側。
她面前的茶幾上,分門别類放着一堆花花草草,還有一隻色澤通透的青瓷梅瓶。
見他進來,老太太一面修剪花枝,插/入瓷瓶,一面口吻平靜道:“過來坐吧。”
紀輕舟不客氣地坐到了她斜對面的單人座椅上,前傾着上半身,兩手交握地搭在膝蓋上,問:“您找我有什麼事?”
“怎麼濕成這副樣子……”
老人側目瞧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我長話短說吧,今日上午,張醫師來給元元看診施針,這樣要緊的時候,你怎麼不陪着他?”
“今天是他診療的日子?”紀輕舟略訝異地挑了下眉,“他沒提啊。”
“你不問他,他是不會主動同你說的。”解老太低低歎了口氣:“今日的過失我就不追究了,你謹記,張醫師每過五日,上午十點,都會過來給元元看診。
“别的時候,你往外跑我不管你,這種關乎他身體健康的時刻,你得待在家裡。”
紀輕舟誠懇應聲:“好的,我知道了。”
“嗯,去吧。”老太太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紀輕舟起身出門,走出小會客廳時不禁舒了口氣。
接着,他沿着東側樓梯上到二樓,直接回到卧室去洗澡。
待換上幹爽舒适的衣物,紀輕舟拿着毛巾一邊擦拭頭發,一邊走去了解予安的書房。
步伐邁得很大,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轉動把手推開書房内側門,解予安果然靠在書桌旁的安樂椅上休息。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瀝瀝下着,顯得屋子裡尤為昏暗靜寂。
阿佑垂首站在一旁,拿着份《新聞報》,一闆一眼地念着上面的文章。
瞧見紀輕舟面色不愉地進來,便向他點頭問候了一聲,念完一段後,識趣地走出了房間,合上了房門。
“你今日診療,怎麼不和我說?”紀輕舟照例在書桌對側的椅子上落座,“害得我一回來就被老太太叫去訓話了。”
解予安沒有回話,靜靜地靠着椅子,連嘴唇都不曾動一下。
紀輕舟此時方注意到他臉色似乎比平時更蒼白,不知是今日治療的後遺症,還是陰雨天氣灰蒙的光線所緻。
他不覺溫和了聲音,問:“治療感覺如何?有效果嗎?”
“隻是第一次。”解予安帶着些許疲憊道。
“就是沒什麼效果是吧。”紀輕舟點了點頭,“沒事,有我這個大福星在,肯定能治好。”
解予安沒有回應,擡起右手,用食指關節“叩叩”地敲了兩下桌子。
紀輕舟瞧着他蒼白的手指發了發愣,問:“什麼意思?”
“念報。”
紀輕舟輕輕咋舌,認命地拿起那份《新聞報》,攤開掃了眼問:“阿佑讀到哪了?”
“換一份。”
“啊?”
紀輕舟疑惑了一瞬,繼而眼珠一轉,便發現書桌右側還有一份《字林西報》,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你還真是物盡其用。”他不禁咕哝了一句,将擦頭的白毛巾随手扔在了桌上,拿起報紙,靠着椅子開始念報。
毛巾沿着桌面滑出一小段距離,半挂在桌子沿邊。
解予安不知他做了什麼,隻感受到側邊一陣清風襲來,繼而鼻端飄逸起含着水汽的清香,又是那股會讓人聯想起清甜蜜瓜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