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醜時天未亮,衆弟子各自下山,按照嶽松亭的意思,沒鬧出太大動靜。陳前與常錦心約定同行,步水寒帶了幾個弟子前往蕩魂山。顧平林心中藏着秘密,不便帶太多人,隻暗中聯系了兩名大弟子,都是平日觀察過、确定可靠的。
其實許多弟子都沒跟隊伍,尋找傳承這事本來就敏感,僧多粥少,倒不如單獨行動,碰碰運氣。
夜色未散,山風冰冷,山腳火光點點。顧平林站在山門處,黑色披風顫動不止,門襟下擺時而被掀開,露出黑色靴尖。看路過的弟子停下來招呼,他偶爾回禮。
隊伍中另兩人名叫江若虛、冷旭。江若虛資質有限,看着四十多歲模樣,估計此生能結外丹就到頂了;冷旭則年輕許多,已進階煉氣三轉。兩人站在顧平林身後,忙着與師兄弟們道别。
物品都收在小小儲物袋裡,衆弟子攜兩袖清風而去,頗為潇灑。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天将曉,山門處重新變得空曠起來。
江若虛提醒:“顧師弟,我們也啟程?”
顧平林看着山上方向:“再等片刻。”
冷旭問:“師弟在等人?”
顧平林“嗯”了聲,沒有解釋。再過一盞茶功夫,約定的時間已到,段輕名仍未現身。顧平林果斷吩咐啟程,三人騰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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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海境,乃是東海深處的一處古怪秘境。修界與人間并沒有明顯的界限,隻不過凡人肉眼被護山法陣所阻,輕易看不到那些靈山秘谷罷了。此去海境路途遙遠,禦空術太耗真氣,修者通常用坐騎代步,可靈心派金雕不多,顧平林閉關出來沒多久,手頭羽币不夠買坐騎,且買了坐騎還要靈草靈禽肉喂養,花費更大。好在顧平林也不急于趕路,他帶着兩人步行,順便采靈草煉丹,隻是尋常山林少有靈獸兇獸,賺不了幾個錢,偶爾見到人家有妖鬼作祟,便順手料理了,也是為靈心派博取聲望。
三人白天趕路,晚上宿在客棧,大約行了一個月,終于到達夜城,此地離東海已經不遠,顧平林打算略作休整,沒再住客棧,直接帶着兩人找到了當地的靈心道觀。
修界門派要養那麼多弟子,花費巨大,許多門派世家在外都有産業,例如靈草園和藥鋪、兵器鋪等等,主要是賣給往來的修者們。至于道觀,修者不插手人間戰事,但賣藥治病斬妖驅鬼消災保平安這類好事是可以做的,對凡人來說,能做到這些已經很了不起,所以修者在人間極受敬重,許多皇室權貴都會供奉道觀。修界門派當然不在意人間财物,設立道觀不過是為了提高門派聲望,試想,若門派默默無名,誰會把孩子送來拜師?又如何收到好弟子?後續力量可是門派屹立不倒的根本。
靈心派恰好在夜城有一座道觀,守觀的是外門弟子。這些弟子資質普通,修為大都不到煉氣境,所以才被派出來管理俗事,對他們來說,雖然自己止步于此,卻能為兒孫争取機會,同時還能受門派關照,比凡人強多了。
夜城連通四座主城與東海,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許多大派在這邊都有道觀和生意,靈心派名氣不及它們,顧平林原以為觀内會很冷清,誰知結果出乎意料——觀門高高,台階幹淨,外牆一看就是剛翻新不久,偶爾有香客進出。
兩個十來歲的小道童站在門口,迎客送客十分有禮。
“窺一斑而知全豹。”顧平林暗歎,道童尚且如此,可見這位觀主經營得用心。
冷旭上前喚:“那道童,快叫你們觀主出來迎客。”
登門拜訪的客人多,敢指明要觀主出面迎接的卻少。兩道童甚是機敏,彼此遞了個眼色,其中一名道童上前打個稽首,小心地道:“敢問三位施主從哪裡來,什麼名号?小道也好通報。”
十來歲的小孩,偏要做出老氣橫秋的樣子,倒也有幾分可愛。三人聽得好笑,冷旭正要報出身份,忽然一個聲音傳來:“那小道,挂單!”
來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道,黑須黑發,身材清瘦,土黃色道袍飄飄,一派仙風道骨模樣。
叫“挂單”的多是修者,不能得罪,兩道童受過教導,忙迎下台階作揖:“不知上修如何稱呼?”
看清來人,顧平林心頭大震,迅速打手勢制止冷旭說話,朝兩人輕輕搖頭,三人不動聲色地退到旁邊,此時恰逢幾位香客出來,三人穿着凡人衣裳,老道隻當他們是香客,一時也沒留意,笑道:“貧道乃飛劍宮門下,姓王,你們觀裡有空房沒有?”
飛劍宮是八大門派之首,兩道童肅然起敬,其中一個殷勤地道:“原來是王大修,空房有的,大修請随我來。”
“小子機靈。”老道贊了句,跟着走上台階,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眼顧平林三人。
顧平林對另一道童道:“趙家,來上供奉的,要見你們觀主。”
趙家是夜城有名的富戶,道童聞言暗道原來是趙家人,難怪架子那麼大,但要觀主親自迎接還是不夠格的,他當即轉了轉眼珠,笑道:“原來是趙施主的人,我們觀主先前在閉關,不知道出來沒有,怎好讓三位在外面等,不如先随小道進去用茶?”
顧平林颔首:“也罷。”
老道見狀沒有懷疑,回身跟先前那道童去号房挂單。
顧平林三人随後進門,但見那觀内:中庭寶鼎色蒼蒼,石樓古燈映斜陽,三清殿上煙不散,無花無樹滿庭香。
三五個道士正在打掃正殿門前的台階,一個二十來歲、相貌清秀的年輕道士站在旁邊,見了小道童便問道:“全知,你怎麼進來了?”
道童全知聞言忙停住腳步,恭敬地答道:“甘師叔,這三位是趙施主家來的,要見觀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