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川明明應該很累,今晚卻罕見得失眠了。
他向來很珍惜自己的睡眠時間。他所在的班級是學校的重點班,比其他班級要早到教室一小時早自習,算上路上的時間,他每天四點鐘就要起床;在學校時,每天的午睡時間他又需要處理學生會的事務,學生會不同于一般學校隻是個花架子的組織,在他們學校是真的有一定的決策權的,因此他得坐其位行其事,如果他早知道學生會主席要處理的事情這麼多,他或許就不會貪圖那一個月一千五的“工資”而沖動報名了。
到了晚上,他放棄學校的晚自習,去做一個咖啡館的兼職,老闆娘看重他的臉和手藝,給他四十元的時薪,這對于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學生來說簡直是高薪,所以他一般工作日從晚上六點做到九點,這樣每個月就有四千多的工資,加上他周末做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工作,每個月都有五六千的生活費。
按理來說,他家裡隻有他一個人,五六千的生活費,換作一般人過得非常滋潤了。但是宋懷川骨子裡有股對于金錢的深深的緊迫感,哪怕看着銀行卡裡越來越多的餘額,他也絲毫不敢停下腳步。
他窮怕了,每次回想起姐姐形容枯槁地昏迷在ICU,而他連住院的錢都拿不出的場景,他就忍不住骨頭打顫。
宋懷川翻了個身,面朝着床鋪的方向,房間陷入黑暗,但能隐約看見事物的輪廓,他由下至上能看見床上半個隆起的被包,落針可聞的寂靜裡他聽見綿長細微的呼吸聲,似乎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很安逸。
紀聿禮的出現,幾乎把他前兩年攢下的積蓄都快花完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再養一個人,但他從沒想過放棄,因為看着曾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紀聿禮,如今需要看自己的臉色活下去,跟着他吃苦、任由他欺辱,這讓宋懷川光是想想就覺得興奮不已。
甚至這幾乎成為他活下去的最大動力,因為有紀聿禮的存在,他期待第二天的到來,期待第二天紀聿禮會不會露出比前一天更為羞憤的表情。
宋懷川合上眼,腦海中不斷回放紀聿禮被羞辱的憤怒、被壓制的不甘的每一幀,不斷倒帶、回溯,反複觀看。
忽然,宋懷川胸前一沉,一個沉重的東西猛地砸到他身上,胸口一陣鈍痛和窒息。宋懷川悶哼一聲,霍然睜開眼睛,看清楚砸在身上的東西後皺起了眉。
紀聿禮裹在空調被裡,像個蠶蛹一般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砸在宋懷川身上時睫毛顫了兩下,接着便一動不動了,仿佛他重新墜入了夢鄉。
宋懷川向後撥了下頭發,無語地看着安詳蜷在他胸口的紀聿禮,搖了搖他的手臂:“喂,你故意的嗎?”
他都主動把床讓給紀聿禮了,怎麼紀聿禮還要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紀聿禮依然一動不動,宋懷川又喊了他幾聲,把他推到地上,自己坐起身。
離得近了,宋懷川又聽見紀聿禮那綿長的呼吸聲,知道他現在睡得正沉,絲毫沒有受到墜床的影響。
這家夥,睡着了和醒着一樣煩人!
宋懷川瞪了他幾秒,将他橫抱起放回床上,在他身邊放了幾疊衣服,确保他不會再滾下來砸自己身上。
宋懷川坐在床邊,低頭看了看,紀聿禮把被子裹得異常嚴實,看得宋懷川都快熱了,于是伸出手扯松了一點被子,又被紀聿禮自己無意識地重新裹緊。
宋懷川啧了一聲,不再強求,随手撩了下他長的蓋住上半張臉的頭發,忽然手指頓住。
他掀開紀聿禮的劉海,手背覆上去,皮膚上是異常灼熱的體溫。
他在發燒。
宋懷川迅速地打開頂燈,用力搖晃紀聿禮的身體:“喂,醒醒,你發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紀聿禮在亮光下不适應地皺起了眉,偏過臉,發出沙啞的聲音:“幹嘛呀你……”
宋懷川掰正他的臉,又感受了一下他臉頰和脖頸的溫度,同樣燙得吓人,無法不讓人懷疑是餘病未消,當機立斷把他從床上扶起:“走,去醫院。”
紀聿禮軟綿綿地揮開他的手:“幹嘛啊,不用去醫院,我沒事,發個燒而已,我這幾天每天晚上發燒。”
“每天晚上發燒?”
“嗯。”紀聿禮把臉鑽進被子裡,悶悶道,“醫生說是正常反應,等毒素徹底排出去就不會發燒了。你把燈關了,别吵我睡覺……”
他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化為唇齒間模糊的呢喃,困得不行馬上又睡着了。
宋懷川微微松了口氣,思索了幾秒,到浴室拿水打濕了毛巾,給紀聿禮擦了把臉和四肢,在手心塗上酒精。
做完這些他才重新躺回地上,關燈前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兩點半了,他連忙閉上眼睛,可能又消耗了些體力,這一次他沒有失眠,很快便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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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紀聿禮渾身舒爽。
窗外的人聲和車流隔着不隔音的窗戶漏進來,給了常年住在清淨别墅的紀聿禮帶來新鮮感,窗簾也不怎麼遮光,晨曦半照亮室内的環境,從縫隙處漏進一絲光。
紀聿禮躺在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坐起身,頂着淩亂的雞窩頭和露出大半香肩的睡裙坐起身,往四周望了一圈。
這幾步見方的二手房隻需要掃一眼就能全看見,紀聿禮發現宋懷川不在家,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
周三的早上十一點。
看來宋懷川是去上學了。紀聿禮打了個哈切,挪下床,踩着廉價的塑料拖鞋去上了個廁所。
宋懷川已經把牙刷毛巾都給他準備好了,洗漱台上兩個牙杯裡各自放着牙刷,一藍一粉,藍色那隻的刷頭就好像被炮轟過一般,被用得亂七八糟。紀聿禮哼笑一聲,拿過粉色牙刷刷牙。
牙膏是薄荷味的,紀聿禮嫌苦,刷完牙後不停地吐口水。他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餓,走到廚房,看見冰箱上貼着一張便簽,上面用鋒利遒勁的字迹寫着:
“粥在電飯煲裡溫着(白色那個),冰箱裡有榨菜(上面那層),不要碰廚房的任何東西,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紀聿禮撇撇嘴,指甲狠狠地把便簽扣爛,找了個小碗盛了玩溫熱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