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旋地轉,失重感襲來,紀聿禮眼前閃過天花闆暖黃的頂燈,随即整個人撞在床上,撞得他渾身一麻,力道之大整個人都随着床搖晃的咯吱聲彈起來半公分。
他有些懵,随即一道黑影壓下來,不容置喙的力度砸在他的肩膀,下巴被人掐住擡起頭,落進一雙陰郁冰冷的目光裡。
“紀聿禮,我再說一遍,你不要侮辱我。”
紀聿禮下巴被掐得很疼,蹙起眉,聽見宋懷川沉着嗓音道:“我好心收留你,不是讓你爬我頭上來的,你還沒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麼,你現在不是恒山集團的大少爺,也不是雲城首富之子,你連家都回不去,剩下的一點錢不知道能花多久,然而以你的本事連兼職都沒法找到,可能不超過一年就會露宿街頭、食不果腹,你哪來的自信我會看上你?看上你不會點外賣,看上你亂打人?”
紀聿禮猛地将膝蓋往上一頂,撞在宋懷川的小腹發出沉重的悶響,他裸露的膝蓋都被撞得有些疼了,但宋懷川一聲沒吭,握住他的膝蓋,用力到好像想把他的膝蓋碾碎。
紀聿禮也沒叫出來,擡起另一隻腿想要故技重施,又被宋懷川伸出另一隻手制服了。
但是這樣,宋懷川就沒有多餘的手束縛他的上半身,于是紀聿禮擡手,一巴掌扇在宋懷川的左臉,把宋懷川的眼鏡扇飛到牆壁上。
宋懷川閉了閉眼,沉下眉眼,森然盯着紀聿禮的臉,沒有一層鏡片的阻隔,他淩厲立體的骨相顯露出來,眼窩深邃,濃密黑睫在眼下落下一層陰影,因為視線模糊而微微失焦,給他冰冷的視線鍍上一圈迷朦水霧。
但紀聿禮才不管他摘下眼鏡長啥樣,一把扯住宋懷川的頭發:“我想你也沒明白我說的話,别以為讓我在你家住幾天,就可以随意擺弄我,你以為就這又小又破的垃圾場能留住我嗎。你對在我身上花的這些錢耿耿于懷是嗎?好啊,住院費、外賣費,我現在就可以全還你,你從我身上滾開,我自己找酒店住。”
他說着就要推開宋懷川下床,但宋懷川攥着紀聿禮的手腕又将他壓了回去。
紀聿禮滿臉怒火地瞪着他,宋懷川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你哪也去不了。你送進ICU的時候我刷的是你的卡,連一天的費用都不夠,我猜你餘額不會超過四位數,就你這嬌氣的身體會願意住不是五星級的酒店?”
紀聿禮愣了一下,随即又怒道:“怎麼可能!你他媽把我當傻子啊?!”
“你對自己的花錢速度沒點數麼。恒山破産後大部分資金都會凍結,你之前刷的卡也許大部分都是屬于公司的或是你爸爸的,在你名下的肯定不多。我猜,一定不超過二十萬,而二十萬對你而言能撐過這半個月已經是個奇迹了。”
“等你離開這裡,你隻能住在橋洞底下,吃垃圾桶裡翻出來的食物殘渣,或者你還是有骨氣不吃垃圾,那就會痛苦地在路邊餓死,然後被警察局扔進火葬場,化作一攤沒人認領的骨灰。要知道,現在你沒有靠山了,你靠你自己能做什麼?”
你什麼也做不了。
宋懷川用仿佛在講解數學題的口吻平靜推理紀聿禮的現狀,而紀聿禮越聽越覺得心悸,因為宋懷川推測的八九不離十。
他雖然這段時間依然花錢如流水,而且從不計算餘額,但是粗略一算,他确實花的也不少了。哪怕他依然不相信自己連一晚酒店錢都住不起了,但也明白自己可能真的活不過這個夏天。
他沒有經濟來源,沒有房子,沒有生存技能,沒有家人和朋友,現在的他毫無疑問會露宿街頭,在某一天餓死。
這是他早就想好的結局,他以前不畏懼這些。
世界于他而言就好像一個拳擊場,他被捧到舞台中心,用聚光燈和财力堆砌,以淩虐他人獲得社會認同感和自我認可,然而罩在他身上的灼熱燈光忽然熄滅,他在黑暗中被人一拳打倒,從此再沒法站起來,曾經在耳邊環繞的追捧和歡呼轉而化作冰冷的嘲笑,所有人都沖上舞台踩他一腳,最終變成放逐的失敗者。
然而現在,耳朵裡充斥着宋懷川冷靜陳述的話語,看見餘光裡他吃剩的肉松小貝的盒子,他忽然從心裡升騰起他十多年來從未産生的——恐懼。
他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真的能忍受流離失所的生活嗎?沒有柔軟的大床睡,沒有各種高級菜肴吃,甚至連死都滲着痛苦。
他真的覺得大不了就餓死嗎?他真的不害怕嗎?
昏黃頂燈閃了一下,狹小的空間陷入安靜。宋懷川垂眼盯了他幾秒,松開了緊攥的手指,直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去牆邊,彎腰拾起地上的眼鏡。
兩片鏡片都已經四分五裂,左眼的已經脫離黑色鏡框,左眼的布滿裂紋,顯而易見已經沒法用了。
宋懷川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副鏡框他戴了五年多,度數早已不夠用,壞了就壞了吧,也該換了。
就在這時,床上的紀聿禮忽然開口,聲音有點低,但倒也聽不出什麼情感:“你明天拿我卡去銀行吧,欠你多少你拿多少,如果不夠,等紀倫銘出來以後你看看能不能找他要。其他的……随便吧,後天我就搬出去,大不了就餓死。”
大不了就餓死。
紀聿禮還是堅持這個結論,之前的是所謂,現在是無可奈何。
宋懷川頓了頓,轉頭看去,紀聿禮側躺在床上,微微蜷曲着,從腰部到臀部劃出一道曲線,瓷白的肌膚在暗灰色床單上顯得分外惹眼。
宋懷川隻是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從手邊抓過一件棉質T恤扔到紀聿禮身上:“先把頭發擦擦吧,床單濕了怎麼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