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之人無不面色凝重,以周林和趙孫齊的最為難看。
“長官,我看也不用查了,肯定是周林!”趙孫齊顯得有些慌亂,強裝成不耐煩的樣子,“她昨天第一個出包廂,也沒有個理由。整個上海去過百老彙的人誰不知道,柳琴原本是百老彙的頭牌,她來了就壓人一頭,兩個人有些矛盾沖突再正常不過。她搶了人家的位置還要下此毒手,真是歹毒至極。長官你快把她抓了吧,留着也是禍害!”說着他狠狠地推了一把周林,朝她肚子上踹了一腳,嘴上不幹不淨地罵了幾句髒話。
周林本就體型嬌小,被膘肥體壯的趙孫齊這樣一推,不免吃痛,連連後退。她臉色越來越蒼白,那一腳更是給了她重擊,朝後倒去。幸虧鄭時朗及時扶了她一把,才讓她重新找回重心。
趙孫齊想了想,仿佛還不解恨,揮起手就要繼續打,恨不得把人打死才好。揮到一半的手腕突然被鄭時朗鉗制住,他氣急敗壞:“老子教育教育殺人兇手怎麼了,她殺了人落了網還不一樣是受罪,老子這是替天行道,你算老幾,還想管我?”
趙孫齊試圖掙脫鄭時朗的控制,卻沒想到眼前這個“文弱書生”力氣這麼大。鄭時朗使了個巧勁,把趙孫齊的手反掰過去。痛得趙孫齊連連叫喚。
“趙老闆,我現在姑且還叫你一句趙老闆,希望過兩天你還是趙孫齊,而不是一串編号。尚未水落石出就着急滅口,是怕替罪羊開口辯解會使你锒铛入獄吧。少佐才剛放了個餌,你就着急着上鈎,實在不算明智。”鄭時朗放開手,“給你個忠告吧,書裡,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先着急的人,一定不會是赢家。”
鄭時朗看看驚魂未定的周林,擡手幫她整理好衣裝:“周小姐,沒事吧?”
周林的手捂在腹部,臉色還是很難看。面對鄭時朗的關心,努力擠出個微笑:“我沒事,謝謝……”
這場戲恰恰是村上其井想看的,他活動活動手腕:“趙老闆,你太着急了。我是要你們為自己開脫,還沒到給别人定罪的環節呢。不過鄭先生,我對你說的話很感興趣,照你看過的書上說,誰才會是赢家呢?是你,是周小姐,是錢局長梁館長,還是年輕氣盛的秦少爺呢?”
鄭時朗沒擡眼:
“滿盤皆輸。”
村上其井走近鄭時朗,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經典讀書人形象,可惜什麼異常都看不出來:“我想鄭先生一定很會下棋,調查結束之後真想和鄭先生切磋一下。不管你是不是兇手,我應該都有這個機會吧。”
“可惜鄙人不才,圍棋和象棋都隻會一點,拿不上台面。”
“我們不下這些,我們下西洋棋。”村上其井圍着鄭時朗看了兩圈,甚有興緻。
鄭時朗轉頭直視他:“那恐怕真的沒有機會了,我不會西洋棋。秦少爺是留洋的大學生,他的棋術應該比我厲害不少,您可以同他切磋切磋。”
秦霁淵對于這種禍水東引的行為不做評價。他隻是在想自己為什麼眼光如此獨特,看上一個處處針對他的“不俗之士”。到底是最近太倒黴了,真是什麼事都叫他撞上了。
村上其井突然一笑,拍拍鄭時朗的肩:“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依你所看,兇手會是誰呢?”
“這毒藥的藥效如何?”
村上其井轉頭看向剛才做彙報的那名警察,那名警察尴尬地搖搖頭:“長官,這種毒藥我們也沒見過……藥效……不太清楚。”
藥效是最關鍵的一環,直接決定兇手作案的時間。若毒藥生效時間短,那依靠死亡時間便可排除掉一些人的嫌疑。秦霁淵回想起昨日的宴會,唯有他鄭時朗從未出過包廂,想來鄭時朗是打算通過沒有作案時間來排除自己的嫌疑。
怎麼正好就隻有他一個人從未出過包廂,未免有些刻意了。秦霁淵不相信村上其井這樣的聰明人會買賬。
“那現場呢,排查清楚了嗎?”鄭時朗接着追問。
“昨天錢局長說天色已晚,讓我安頓好各位,所以走得比較匆忙。現場保護起來了,還沒來得及排查……”
錢照益擡頭,略有愠色:“按你的意思,倒是我的不是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都是我們失職,現在我就帶人去排查!”那警察忙鞠了幾個躬。
村上其井:“既然要帶人,不如就把大家都帶上吧,我們親自去排查排查。”
村上其井的意思很簡單,如果真的是在離開包廂的空隙時間作案,現場一定會留下痕迹。真兇到了現場,自然會努力掩蓋自己來不及掩蓋的作案痕迹,到時真相也就浮出水面了。
是選擇被發現,還是铤而走險地破壞痕迹,這是個賭局,一個對真兇來說生死攸關的賭局。
村上其井也在賭,賭他們六個人沒有人能完美作案。隻是這種程度的賭局,于他而言不過玩樂,賭赢或賭輸都沒關系,反正總有好戲可看。
今日天氣不錯,屋檐上的雪微微消融了一些。載着衆人的車在歲榮飯店前停下。飯店因了這案子已經停業,街上照常是熱鬧的,并不因為六人的境遇而改變。賣報的小童哼着歌,跑跑跳跳,似乎今天收入不錯,一時都忘了吆喝。被石頭拌了一下,手裡的報紙差點撒到地上,才恍然想起自己的本業,開始大聲叫賣:“《月月評報》,《月月評報》,鄭時朗卷入柳琴小姐遇害案,口誅筆伐不過為營造正面形象以掩蓋作案事實。”
拙劣的話術。用作案這一短暫性的動作否定口誅筆伐這一長期性的事實顯然論據不足。《月月評報》的技術水平可見一斑。
秦霁淵朝賣報童招了招手,買下了賣報童手裡的所有報紙,拍了拍孩子的頭,讓他去别處玩了。今日生意好,賣報童手裡也沒幾張報紙了,秦霁淵把報紙遞給鄭時朗,鄭時朗卻沒接。
秦霁淵笑笑,笑容裡看不出是嘲諷還是調侃:“你這才剛進警察局一個晚上呢,怎麼今天就有報紙批判你了。”
鄭時朗面不改色:“為了這份報紙,《月月評報》報社的燈,應該亮了一夜吧。”
從寫稿審稿定稿到印刷,一夜完成,想來《月月評報》報社昨晚估計沒人能睡好了。
秦霁淵邊走邊看報,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也沒看出點實質性内容。說到底,他們根本沒挖到什麼料,隻是借這事黑一把鄭時朗罷了。這一夜趕出來的效果果然差,文筆稀碎,除了人身攻擊就是人身攻擊,連粉飾都懶得去做了。秦霁淵突然覺得鄭時朗不接報紙的舉措是對的,在心裡為自己浪費掉的兩分鐘生命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