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浮靠在會客室陽台的欄杆上,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霧摻着水霧下沉,下沉,直到消散。他很少吸煙,身邊沒什麼人知道他吸煙,隻是在迷茫時,他點上一根。
細數平生,沒什麼成就。他的機遇是秦因藤給的,不然他本應沒于衆生,起早貪黑,為搏一口飯吃四處奔波。他沒有天才一樣的頭腦,沒有殷實的家底,沒有犀利的文筆,也沒有開槍殺人的果決。他是普通人,隻有點運氣罷了。
秦因藤給他搞了個圖書館館長的閑差當當。他其實對書沒興趣,圖書館坐久了,被書香泡久了,也開始拿幾本書看看。這一坐就是二十年,他看過的書早已數不清,他從一個假讀書人變成了一個真愛書人。
這樣的恩,總是要報的。或許這件事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必要時,他應該為秦霁淵頂罪。
可他不想死。
他把煙滅了,繼續站在陽台上,朝遠方眺望。他不知道他想看什麼,恍然發現,那個方向是圖書館的方向。
“這麼巧,梁館長也在啊。不回宿舍休息一下?”
“喲,錢局長,什麼風把您也給吹來了。”來者是錢照益,梁浮回想了一下,似乎他這幾天的話出奇的少,“老趙剛剛回宿舍呢,擺了一張臭臉回來,我避一避。”
“可别這樣說,現在我們都是懷疑對象,又有誰比誰尊貴似的?”
“錢局長總不會真的被懷疑吧,村上少佐為了端平這一碗水才勞煩錢局長陪我們玩一玩,我看我還是先擔心自己好一些。”梁浮給錢照益遞上根煙,點了火。
“可别擡舉我,他可不懂中國人這套。什麼人,他想懷疑就懷疑了,想殺就殺了,說不得的。”錢照益搖搖頭,坐到會客室的沙發上。
“那局長你覺得,兇手會是誰呢?”
“我不知道,别問我。”錢照益本能避開這類尖銳的問題。
梁浮坐到他的對面:“我是說,這個兇手,局長你希望是誰呢?”
兩人對上眼,不約而同地用手指在玻璃茶幾上寫下一個字:
“趙”。
趙孫齊。
既然他已經賣了幾個破綻,何不将計就計,讓他把這個鍋背了下去。這個事,兩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一方面,趙孫齊幹了對不起錢照益姐姐趙夫人的事,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又拿着錢照益的把柄,不如趁此将他除了,以絕後患。
另一方面,梁浮綜合考慮後,發現趙孫齊在秦霁淵的發展裡是可有可無的,而且還是他父親的競争對手,和在座各位都有些矛盾,想推他下去易如反掌,沒有人比他更适合做這個替死鬼。
也不一定是替死鬼,說不定就是他殺的呢。現在他們已經沒有精力去考慮兇手是誰,隻要有人成為這個兇手,其他人都能獲救。這個被推出去的人要真是兇手,算村上其井賺了;不是呢,他們也穩賺不賠。柳琴區區一個歌女,本身也不是什麼身份高貴之人,有人認罪陪她一起死已經是擡舉她了。倆人就這樣串了一通,之後還是裝作沒事人一樣回了宿舍。
另一邊,秦霁淵被突然出聲的鄭時朗吓了一跳。
“這麼說,你剛才……一直沒睡着啊。”
“我平時這個點不睡覺。”
“那……呃……能不能裝作沒聽見?有點丢臉……”秦霁淵扶額。
“不是什麼大事,你不想我聽到,那我就沒有聽到。快睡吧,不要浪費我犧牲工作給你換來的睡眠時間。”
其實也沒什麼話要說了,兩個人保持沉默了一段時間,秦霁淵又開口試探了一句:“如果我真的是兇手怎麼辦?”
“我會公事公辦。你有什麼罪行最好快點供述,我幫你争取寬大處理。”雖然村上隻是找個理由把他抓回警察局,但對外說的還是協助調查,所以他用“公事公辦”并沒有什麼錯誤。
“呃……你還沒睡啊,我開個玩笑嘛。”
“我知道,我也隻是開個玩笑。”
我會救你,至少還了你替我圓謊的人情。鄭時朗無奈地發現自己的信任竟如此廉價,輕而易舉就被秦霁淵拿去。
不過他可是秦大少爺,他的家底不允許他出什麼事,自己跟着瞎操心什麼。
“快睡吧,明天,就可以回家了。”他這樣安慰秦霁淵。
明天,一個模糊的概念。
秦霁淵從來沒覺得“明天”兩個字有這樣模糊過。“兇手”是沒有明天的,總有人沒辦法在“明天”回家,不管他是不是兇手。他自己倒是問心無愧,可他不希望警察局留下任何一個他在乎的人。梁叔也好,鄭時朗也好,都要好好地走出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