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辦法說出動機吧。比起我,周林的動機更大!是,煙灰是我的,那又怎麼樣,我就是去過又怎麼樣,我偏說打人的是周林,我進去時柳琴就已經被打了!”
周林突然搶了柳琴的百老彙頭牌,柳琴肯定不好受,背地裡不知道給周林使了多少個絆子。周林一定記恨在心,所以才和柳琴發生了争吵。這個邏輯并無問題。
為什麼一開始要甩鍋周林,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趙孫齊很清楚。他不懂,為什麼明明腦子那麼清醒,情緒卻幾近崩潰,“我看透了!在座的每個人都是瘋子,你們需要一個替死鬼,憑什麼是我?憑什麼是我!有本事去抓那個真鬼啊!”
“你進去時柳琴就已經受傷這樣重要的證詞現在才說,已經太晚了。這種能洗脫嫌疑的關鍵性證詞,當然要越早說越好,現在才說,無非是——”秦霁淵用手指沾了點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慌”字,“狗急跳牆了,趙老闆。”
“而且趙老闆,你的推理實在拙劣。我和柳琴姐從來沒有不合過,她見我是新人,常常照顧提點我。她要和蕭老闆去過好日子了,做姐妹的都為她高興,她也不會在意什麼頭牌不頭牌。我們倆的關系,去問問百老彙的其他姐妹,或者問問蕭老闆,大家都知道的。”周林又回頭朝村上看去,“少佐,我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證人這樣多,撒謊是不合算的。”
周林想起和柳琴在百老彙的日子。那時的柳琴名震上海,豔麗動人,雖名為柳,卻從不愛綠色這樣樸素的顔色。她愛紫色,貴氣逼人的紫色,要圍上三圈珍珠,披上料子最好的白色皮草,懶懶地盤一個頭,簪上各色明媚的花。還要塗上濃豔的脂粉,勾得人找不着魂。
風光無限,也不過是玩物而已。好聽點是取悅自己,其實不過都是取悅那些貴客罷了。她一生不識幾個字,隻會照貓畫虎地寫自己的名字,這是蕭老闆教她的。漂泊半輩子,終于在蕭老闆這裡找到個定所,哪怕隻是嫁給蕭老闆做第八房姨太太,進了蕭府還要處處被嫌處處被排擠,她也從沒有感覺這樣安心過。
她要離開百老彙了,離開這個給她機緣的地方。收拾東西時,姑姑領來一個新人,她穿得很幹淨,一身素白。這種打扮是不适合這種風月之地的,會被厚重的脂粉染髒。她瞧着這個新人,模樣端正,溫婉可人,身材嬌小,活像個女學生呢。
這個新人就是周林。
柳琴其實很喜歡女學生,她想讀點書的,可惜沒機會。進了這行,客人也不看她識不識字,客人隻在意她的身段,她的妝扮。客人認得她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代表着這張臉,這具身體。她不認得她的名字,直到蕭老闆教她寫字。
她迎上去,手上的東西也不整理了。左一句右一句地同周林攀談起來,她親自為周林打扮,為她簪花,用的全不是自己那種豔麗麗的東西。她喜歡周林這種幹淨勁,打扮得差不多,她突然停了手:“我瞧妹妹實在像個女學生,還抱着本書,我實在是……妹妹,你不該在這裡的,你該去隔壁的學堂,我看她們同你這個年紀都去的。姐姐要走了,姐姐要去過好日子了,姐姐供你讀書。”
周林摸了摸柳琴給她做好的發型;“柳琴姐,其實我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了。你和蕭老闆的事,我都聽說過的。這世道,哪能人人都讀書呢,有幸識得幾個字,能看懂些書,已經是我的福分了。你要嫁進蕭家了,雖然一時風光無限,可不知蕭太太這種狠毒的人會怎麼待你。大家都不好過,平日在小事上幫襯些就算了,讀書這種大事,你也難幫上手,就不要費心了。”她像想起什麼一樣,把剛才帶進來的詩集遞給了柳琴,“柳琴姐,你的喜事,我也沒什麼能送給你的。就送你我最喜歡的詩集吧,也希望今後你的生活都能如詩如畫。”
“如詩如畫,好兆頭。”她抱着周林,總覺得一見如故,“這些東西那麼多,我也帶不走,不如都留給你吧,有喜歡的拿來穿戴穿戴,你可别嫌姐姐。”
“怎麼會呢,柳琴姐。不過不帶走也好,新生活要開始了,舊衣服就留在過去吧。柳琴姐眼光真好,都給我打扮得像仙女了,還能有誰不喜歡呀。好啦,姑姑叫我了,我先走啦。柳琴姐,大喜日子可别忘了給我帶一份喜糖哦!”
柳琴凝望着周林的背影。這個女孩子,明明幹淨得和這種腌臜地方不融的,還這樣單純浪漫。但她總覺得周林并不是那種不知世事的人,相反,她很清楚自己的悲哀。
“如詩如畫……怎麼會如詩如畫呢,這樣的時代不結束,就不會有如詩如畫的日子呀……妹妹。”
“動機嗎?你當然有動機了。”鄭時朗又倒了杯茶,“我一直急于回報社改稿,是因為原定的稿正是柳琴小姐前兩天給我爆的料,柳琴小姐突然遭遇不測,我當然要回去改稿。”
村上其井:“哦?柳琴小姐說了什麼,能讓鄭先生這樣隻針砭時弊的人為她親筆寫稿?”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願寫也隻是為天下弱勢者鳴不公罷了。柳琴小姐前兩天告訴我,趙老闆一直在找偵探跟蹤她,趙老闆想讓她做自己的情婦,柳琴小姐即将嫁入蕭家,自然不從,所以趙老闆就想盡辦法逼她就範。這篇稿件現在還放在報社,少佐大可派人去取。”
趙孫齊如困獸般徒勞地與衆人纏鬥,某一刻他仿佛已經看見了結局,可依然不死心:“你和周林是出去過的人,誰知道這篇文章是不是你那時寫的,就為了嫁禍于我!我勸你别搬弄是非,不然出去後我弄不死你!”
“我回沒回報社,少佐不是最清楚了嗎?”送他們離開的司機也好,村上暗中派去跟蹤的人也好,誰不能替鄭時朗作證呢?
鄭時朗一直知道村上不會這樣放過他們,必定會派人跟蹤觀察,所以特意沒回報社,直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