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以後少喝點酒,對胃不好,不要讓自己多一個能讓敵人抓住的缺點。好好休息吧,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鄭時朗回到家,發現穿着的衣服已經沾上了很濃重的玫瑰香水味。俗氣嗎?他沒覺得,自己也是俗人,怕什麼俗氣。
雪不會一直下的,總要有東西給它畫一個句号,或許是第一朵怒放在春天的花,或許是開裂的湖面,是一切生機勃勃的,足以抵抗寒冬的事物,也許不是美好的,但應該是明亮的。等到樹又長出新葉,桃花豔豔時,小院邊上的長椅就會坐着一個姑娘。
她紮兩個麻花辮,喜歡戴白色小花簇擁得熱鬧的頭飾;最愛是白色素淨的旗袍,旗袍上不要多餘的顔色,隻是做暗紋,繡些梅蘭竹菊的圖案;腳上環白玉的腳環,手上兩隻叮當镯,翻起書頁來就碰在一起,聲音清脆悅耳。在萬物明媚的春天裡,她像冬天的餘聲,像還沒化盡的一小片雪,孤單但不落寞,自有乾坤在。
她就是周林。
她愛讀詩,尤其喜歡小院邊上的這個長椅。這裡離學堂很近,她常常能看到女學生們三兩作伴,有說有笑。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美好,所以她喜歡這裡,從徐志摩讀到林徽因。
她喜歡在這裡讀詩,有人喜歡在這裡讀她。她注意到,有個男學生,這幾天常常徘徊在這裡偷偷看她。正在她疑心對方會不會是埋伏她的敵人僞裝的時候,他居然朝她走來。
“你好啊,這兩天我常常看你在這讀詩,林徽因的詩我也愛讀,或許我們可以聊聊嗎?”看得出來,他很緊張。雖然話說得還算流利,但說完這句話,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撓撓後頸:“哦哦,我是附近思齊學堂的學生,我叫馮清筠。你放心……我,我不是壞人。”
他穿着深藍色的中山裝,戴着黑框眼鏡,手上還拿了本書,倒是很符合學生的身份。白白淨淨的,看着好像比自己小兩歲。
“你也喜歡林徽因小姐的詩嗎?那我們肯定有很多話可以說。”周林微笑着,朝他點點頭。
馮清筠感覺到的時候,自己已經盯着周林的臉看了好久,自覺失禮,低下頭來:“敢問小姐名諱?”
“你不認識我?”
“我……鄙人不敢說認識,隻是覺得有些面熟,也許是這兩天總看見小姐的緣故。”
“這樣啊,那你叫我桂小姐吧,我名字裡有個桂字。”周林站起來,朝馮晴筠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馮晴筠掏出一塊手帕,覆在手上,和周林隔着手帕握了握手。
周林有些想笑,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會還有人這樣拘謹:“馮先生,怎麼握個手還要隔着手帕呀,難道是你嫌我身份低微,不配同你握手嗎?”
“我怕桂小姐不喜歡同異性有直接的肢體接觸,而且……我有點緊張,或許手心會有點出汗……”周林看他頭還是低着,生怕眼神冒犯了自己一樣。
畢竟和百老彙裡的客人不同。百老彙裡的客人多半不會尊重她,他們為色而來,當然不會注意什麼禮節。而馮清筠則是太小心了,好像她是什麼易碎品,碰也碰不得,一碰就碎了。她覺得他傻得可愛。
“你把頭擡起來嘛,我們握了手就是朋友了,不用這麼拘束。”周林朝邊上坐了坐,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你坐下吧,站了那麼久肯定累了。剛好我剛才讀到一個地方不是很理解,你來看看。”
好在看了詩,他就漸漸沉進去了,自然也就沒有先前那樣拘謹了。兩個人交談甚歡,就是遇到一些觀點不一樣的部分,也能相互理解尊重。直到太陽西沉,鳥雀回巢,周林才和馮清筠道了别。
馮清筠:“桂小姐,你明天……還會來這裡讀詩嗎?”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你發現了什麼呢?”
馮清筠意識到自己這幾天的“偷看”行為被發現了,顯得很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是……”
“好啦,明天見。”在夕陽下,霞光勾勒出周林的輪廓,看起來,就像在發光一樣。
馮清筠朝她招手:“明天見,不見不散。”
難得有這樣安靜的日子。好像時間走得很快,又很慢,平靜到差點失去時間的概念。鄭時朗早已習慣白天趕稿晚上上課的節奏,還是一如往常地看着《月月評報》靠批評他賺盡熱度,可能最近心情不錯,居然還買了一份看看。
隻是報紙雖買了,還沒來得及看,就有一位不速之客來打擾。
是村上其井。他來邀請鄭時朗晚上到他家去用晚餐,他對之前那次棋局上的交手念念不忘,一直想找機會和鄭時朗再下一盤。他還提到,自己的妹妹一直都很喜歡《滬上新刊》,也想同他見一面。
借口罷了,他才不相信島國人能多喜歡他的文章。
“好啊,少佐的邀請,豈有拒絕之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鄭時朗寫了個請假條,托人送到秦家去。提前回家休息了一下。他平時不喜歡睡午覺,覺得是在浪費時間。但今晚要動腦的地方多着呢,還是提前做些準備吧。每一次和村上的交手,都注定不簡單。現在他在明,村上在暗,他的每一步都會被放大,所以必須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