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榮興堂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隻等嘉賓享用。舞場是按秦霁淵的要求布置的,以紅白色為主體。地毯和桌布都是暗紅色的,白色是紅色襯布上的花。桌上的花瓶插着紅玫瑰和白山茶,沒有别的顔色作襯,連葉子都被剪得幹幹淨淨。一切都熱烈到刺眼,純白的花從門背蔓延到欄杆,在烈焰上叫嚣。
鄭時朗看到舞場的第一眼一定會想到那條圍巾。秦霁淵猜測鄭時朗并不喜歡這樣的配色,所以他特地把這裡布置成這樣。他就是要刺激他,逼着他正視一切自己所讨厭的東西,越應激越好。不同于以往,今天的秦霁淵着黑色禮服,是鄭時朗平日穿得最多的顔色,在這片令人作嘔的紅白色裡,成為整個舞場裡唯一不同的存在。
既然恨,就隻能抓住愛的人,對吧。鄭時朗,在你所見的千千萬萬人裡,隻有我不同,你隻能抓住我。
本質上來說,秦霁淵隻是在和鄭時朗置氣。那條圍巾烙在他的腦子裡,愈來愈刺眼。他對顔色是敏感的,所以幹脆把這種印象放大,讓這份對自己的刺激擴大到對鄭時朗的刺激。
鄭時朗挽着一襲白衣的村上杏子推開舞場的大門時,被撲面而來的紅色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不理解為何連其他嘉賓也是紅色的,像是約好了一般,穿着款式各異的紅色舞裙,隻在顔色和立領上保持一緻。紅潮湧動着,路過密密麻麻的白花,杏子向前多邁一步,立刻融入了這片紅白色的海洋。
湧動的人群盡頭,他看見一個黑影。
秦霁淵,你到底在搞什麼?
那個黑影朝他的方向移動,掠過他的身旁,直接朝着村上杏子走去。
“杏子小姐,久仰。今日一見果然動人,隻是可惜我沒有同美人共舞的福分。不過隻是共舞一曲的話,您的舞伴想來也不會介意的吧。”秦霁淵朝村上杏子行了個禮。
杏子轉頭看向鄭時朗:“這位就是秦少爺嗎?”
“嗯。”
“你和他,關系好像不是很好?”杏子回到鄭時朗的身旁,挽着他的手。
“談不上,來給月緣教書時有過幾面之緣,不是很熟罷了。”
秦霁淵的目光停在他們挽在一起的手:“看起來您的舞伴不太願意呢,那我先不打擾了,祝您玩得開心。”
秦霁淵客套了兩句,就被一個身着紅裙、溫婉可人的小姐叫走了。舞場裡開始奏起舞曲,鄭時朗同村上杏子走進舞池共舞。
杏子望着他:“鄭先生,今天的你看起來比先前要更有氣色。黑色的确是不适合你,今天穿的酒紅色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鄭時朗笑得溫柔。可惜杏子不知道,因她這麼一句話,鄭時朗此後再不喜歡穿酒紅色的衣服。
“我從未參加過這樣的舞會,看起來秦少爺很喜歡紅色和白色。其他小姐怎麼都穿了紅色的禮服,也沒有人和我說一聲,倒顯得是我突兀了。”
“沒關系,喜歡白色便穿吧,不過是玩得開心就好,沒有那麼多規矩。他的喜好,随他去就好。”
“聽說今夜的舞會,是秦少爺為擇偶和交友而辦的。他大概真的很喜歡紅色,不然小姐們也不會都穿紅色的禮服。”
“嗯?”鄭時朗愣了愣,确認自己聽到的确是“擇偶”二字。
“鄭先生?鄭先生,同我跳舞的時候把目光投向别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聽到杏子的話,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一直集中在那個黑色的人影上,看着他同不一樣的人有說有笑。鄭時朗回過神來,給自己找補了兩句:“不好意思。隻是恰巧看到很适合你的一件首飾,多留意了一下。”
“他人有的珠寶,我看不上的。如果鄭先生要給我回禮的話,不如給我寫封信來得動人。”
“落魄書生筆下的幾張破紙,又有什麼值得喜歡的。”
杏子的笑容立馬斂了起來:“不許這樣說自己。鄭先生在我眼裡一直是很厲害的人。”
“好,下次不說了。”
連鄭時朗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态度有多敷衍。直到那個黑影從自己的視野裡消失,他才真正回過神來。
周林當然也接到了邀請,隻是她向來不是在舞會上“大放異彩”的那類人。一身月白長裙更顯她安靜典雅,她沒想到其他人會不約而同地都穿紅色,反倒顯得她與衆不同了。她沒有舞伴,也沒想着下舞池。多數時候,她都隻是坐在一旁,小口品着熱茶,望着熱鬧的人群,一言不發。
她想帶本書來看看,又覺得太喧鬧,恐書沾了這些世俗氣。她想起那個一樣不沾世俗氣的人,那個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一面的人。
書上說,人總能透過人海看到自己想見的人。所以她明知他不會來,還是望向人海。
理所應當的,她沒能望見想見的人,卻等來幾個想同她跳舞的輕浮子弟。她正欲起身應邀,鄭時朗剛好替她解了圍。兩人便舞了一曲。
周林:“今夜之事……應該沒有什麼差錯吧?”
鄭時朗:“盡興便好。”
杏子此刻坐在皮質沙發上,眼裡死死盯着那個同她的舞伴跳舞的女人。她覺得她很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所以她隻是盡力把這個人畫進自己的腦海。一點,一點,再深一點。
另一邊,秦霁淵匆匆同王叔家的千金打了個照面,幸好人家也早已心有所屬,兩個人都不過是應付一下。他在紅潮裡分辨了許久,終于找到目标,大步朝她走去。
“陳小姐,可以邀請你共舞一曲嗎?”他向陳詩曼伸手。
陳詩曼點點頭,目光裡還是揮不去的不屑:“怎麼,秦家一有把柄落在我手裡就來巴結我了?這秦家女主人的位置别人搶着坐,我還不一定看得上呢。”
“陳小姐,你多慮了,我并沒有這樣的意思。”
對方還是連個正眼都沒給:“你們秦家現在家大業大,還不是靠那點秘密,現在落到我手裡了。猜猜,日本人會開多高的價來買?我勸你們搶先一步開價吧,有些事沒人知道自然沒事,可要是抖出去了,可就是出人命的大事。”
“當然要搶先一步,多謝小姐指點。”
秦霁淵的手摸上她的發,劃過她撲了厚粉的臉,把氣氛調到最暧昧:“陳小姐,當真連個眼神都不願給我麼?”
陳詩曼沒理他,卻也沒推開他。其實這個把柄的價值有多大,她并不清楚,所以對秦家女主人的位置完全沒興趣是假的,她隻是想看看秦霁淵願意為了這個把柄做到什麼地步。見他這樣殷勤,心裡便已經暗暗得意起來。
利用陳詩曼不願正視自己的自大,秦霁淵的手繼續下滑,最終停在她戴着大串珍珠項鍊的頸上。
如果陳詩曼這時回頭,一定會被秦霁淵那副和獻殷勤毫不相關的神情吓到。秦霁淵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中指上的戒指,在她的頸上輕輕一劃。而後他吻下去,沒有人留意陳詩曼放大的瞳孔,也沒有人知道她想發出卻又發不出的呼救。
生命是這樣脆弱的。有錢也要有命受,陳小姐。
秦霁淵和自己懷裡的屍體繼續跳了一小段舞,佯裝驚訝地喊到:“陳小姐,陳小姐你怎麼了?怎麼突然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