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依理所當然地接下對方違心的祝福:“下次再來,我一定給葉青帶全世界最好看的書。”
他覺得可笑,慶依大字不識,又怎麼可能挑得出什麼世界上最好看的書。這可能就是傻人有傻福吧,這樣的運氣終究不屬于他。
是不是有哪個哲學家說過,世界上是沒有神的。所以他的福氣,自然能靠自己掙到。
他是陰溝裡的老鼠,是人人喊打的流浪者。推開一窮二白的房門,近來牆角有些滲水,黴菌無孔不入地爬滿了牆。床底下是一罐又一罐的燈油,他積攢多月的産物,整整齊齊地碼放着。他最後一次撫摸那些曾經愛不釋手的書,溫柔到給人一種他還留戀的錯覺。
既然慶依姐也不願同大家分别,那就一起留在這裡吧。
織造覃家的男主人覃老闆同自己的妻女失散多年,如今想領養一個女孩子作為情感依托,也不算稀奇。葉青恨自己不是女孩,否則他有一萬個辦法替了慶依,沒必要走最極端的這條。可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沒道理猶豫。這是織造覃家,是福利院從未見過的榮華,是世人的尊敬,每一個因素都足夠誘人。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把攢下來的燈油都潑向福利院的外牆,圍着福利院畫了一個圈。燈油獨有的臭味萦繞在他的鼻尖,令人作嘔,風再大都吹不散。牆上的挂鐘一點一點地走向它的壽命終點,估摸着覃老闆要到了,他劃亮一根火柴。
慶依死了,還有下一個慶依,福利院怎麼會缺孩子,這樣輪恐怕下輩子也輪不到自己。那就讓他沒得選,覃老闆宅心仁厚,一定不忍看着他這唯一的幸存者活活餓死吧。
所以今天,從福利院裡走出來的,隻能有一個人。他必須确保沒有人能逃出來,所以他封死了每一個房間的窗,堵死了每一扇門。用的手段也并不算高明——他給孩子們講了個小白兔的睡前故事,門和窗不關好的話,大灰狼會進門吃掉小白兔的。
很愚蠢的故事,對付這些孩子足夠了。他熱心幫助每一個孩子封死房間的窗,教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要出門,甚至為此不惜犧牲了自己寶貴的閱讀時間。萬事俱備,他隻需要在火光前看烈火吞噬這個破舊肮髒的地方,然後往地上滾一圈,沾點灰,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他的新家,他的親人,他還未擁有的一切,都在遠方朝他招手。
葉青不認為這是多麼惡劣的行徑,他隻是想過得更好一些,這沒錯,錯的是他的父母,給他來處卻不給他生存的機會,不給他存在的理由。他懷疑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是魔鬼,不然怎麼會有自己這樣的孩子,這都是命,刻在骨血裡的,改不掉。
隻是,好像還忘了什麼——
是慶依!她的窗口早被自己釘起來,可房門還沒被堵死。她是萬萬不能活下來的,否則一切都會功虧一篑。他稱贊自己的勇敢,冒着巨大的風險跑進這座奄奄一息的福利院,跑過重重哭聲,看見被幾根塌下來的着火房梁困在床邊的慶依。
“葉青!葉青救我!”她強忍着灼燒的疼痛跨過一根根房梁,朝着門口艱難地挪動,“不!不!葉青,别關門,求求你!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女生的聲音好尖銳,他不喜歡。
門把手被燒得通紅,現在去碰一定會被燙出水泡吧。好像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渾身上下一點傷都沒有才叫人生疑呢。于是沒有任何猶豫,他拉上了那扇慶依的生門。
“慶依姐,再見。”他的話被烈火吞噬,連一個音節都沒留給慶依。
誰讓你也想留在這陪着他們,誰讓你擁有過人的運氣,誰讓你輕信,誰讓你有運無命。
接下來的事便很容易了,他沾上一身的灰,跌跌撞撞地跑向覃享健,同對方撞了個滿懷。他生來擅長演戲,聲淚俱下地控訴這場無端的大火,惋惜自己失去的朋友。灰塵和眼淚都擦到覃享健身上,他說他再也沒有家了,他說他要守在這裡,等到朋友們都再醒過來。
覃享健聽不得這些話,所以他如願以償地成為了覃家的小少爺。穿的是絲制的衣服,睡的是雕花的木床,吃的是碾了好幾番的白米飯。他再不用忍受燈油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家中盡是數不盡的藏書。他的檔案一起葬身于這場火中,沒有人能證明他曾經是葉青,他偷來了别人的人生,但這怎麼能叫偷,他就是覃少爺,這是他應得的。至少,他從不因此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