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葳蕤,一群比自己矮一頭的孩子聚在周圍,瞪着大大的眼睛等待自己開口。
“葉青哥哥,今天我們講什麼故事呀?”
葉青從手邊的書堆裡撿出兩本,耐心地念起來。這已經成為大家的習慣,葉青習慣念,他們習慣聽。葉青是福利院裡少有的認真上了課的孩子,不逃課不打鬧,認真得離奇。志願來福利院教書的老師都很難不記住他,幾乎每個人都給他留下了幾本好書。他把這些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直到書頁已經卷得不成樣子。書讀多了,因而知道了許多故事,成了孩子裡的故事王,自然而然地擔負起講睡前故事的職責。每每講到口幹舌燥,燈油燃盡了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間。
福利院建在偏遠的郊區,什麼都缺,唯獨樹是少不了的。時間侵蝕這座不大的福利院,滲進磚縫裡。福利院的走廊好長,走一路要途徑很多小朋友的房間,葉青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走到熱鬧的深處,隻剩下安靜。
隔壁住了一個大自己幾歲的姐姐,叫慶依。待人溫和友善,好像對她提什麼要求她都會答應。飯後,她照例是要幫着院長發物資的,但偶然得了閑,也喜歡擠進孩子堆裡,聽葉青講故事。葉青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講故事也講得引人入勝,她太愚鈍,學不成幾個字,所以她太羨慕葉青。慶依似乎是很招孩子們的喜歡,總被人推到第一個去聽,得到了孩子們眼中最高的待遇。
“葉青,你回來啦。”慶依遞上一杯水,“你要的燈油我已經幫你領回來了,放在你桌上啦。最近你的燈油似乎用得特别快,不要看書看到太晚哦。”
“知道了,謝謝慶依姐。”葉青接了慶依遞來的水,卻沒有喝,放到桌上。
“聽說慶依姐要被領養了。”很自然的發問,少年眉眼彎彎。
慶依的臉有些泛紅:“葉青怎麼知道?”
“院長前兩天不小心說漏嘴了。聽說來領養慶依姐的是織造覃家,雖然比不上商會會長,也算富貴,慶依姐要去享福了。”
“诶,織造覃家?織造是什麼呀?”這個名詞對慶依來說很陌生,她沒什麼文化,也不愛關注上海的時局,誰家對誰家,從來都沒弄清楚過。她突然很慶幸還有葉青,葉青懂得那麼多,可以為自己解答疑惑。
“皇帝下令讓他管織布做衣服的就叫織造,織造人家在古代還是十分闊氣的,到今天應該也不會差。慶依姐好福氣。”
好福氣,怎麼就輪不到自己身上。
慶依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新家這樣闊氣,光是聽着葉青的話,眼前便好像已經出現了雕花的木椅,一等一繡工的衣裙,聽話的丫鬟……才發覺自己想得太遠了,這些現在還都不屬于自己。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也很舍不得大家,和大家相處這麼久了,都已經習慣了。我還以為可以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呢。”
“那慶依姐想和大家一直在一起嗎?”
慶依沒半點猶豫:“當然了,還有那麼多新的小朋友等着我照顧呢。”
葉青也曾受過她的關照。葉青初來時,不論對方問什麼都一言不發,也不點頭搖頭做些回應,連名字都不曾向他人提起。其他孩子便都當他是傻子,玩笑愈發變本加厲起來。要不是有慶依這個稍大一些的孩子的幫襯,他可能真要熬過一段終身難忘的時光了。
慶依也沒認出他是不是傻子,她隻覺得不管如何,欺負人總是不對的。仗着比别人高幾寸的優勢,吓退了不少隻會裝腔作勢的小跟班。她覺得自己應當是偉大的,就連傻子都會為她感動。
因為葉青破天荒地說出的第一句話,便是“謝謝”。
葉青父母早亡,葉青對自己父母的印象并不深,他人了解多少,他也隻知道多少。他是被院長撿來的孩子,沒有名字,沒有來曆。他從不回答别人關于他姓名的問題,直到他有能力給自己起名。
他叫自己葉青,大抵取自竹葉青,一種危險又美麗的生物。不過竹字便不必取了,自己不是什麼所謂如竹的君子,當然配不上這麼高雅的字。
“慶依姐還是去享福吧,吃了那麼多苦,也該到頭了。要是想我們,多回來看看就好。”葉青笑得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