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隻剩半截金線,鄭時朗早提醒過他,這樣的手铐掙一掙便斷了,隻能鎖得住願意被他鎖的人。沒想到有一天會連鄭時朗都鎖不住。
不用說,報社和家是回不去了。鄭時朗在墓地周圍發現一處不錯的房源,願意住在這裡的人很少,足夠安靜也足夠方便。他好像看見自己生命的終點,就在這裡,或者在一旁的墓地。
他本打算自殺,要他死得這樣狼狽是對他最大的侮辱,他應該趁自己意識還清醒,去投江。死在房子裡總不好,誤了房子裡的風水,跳樓也不好,會吓到不少過路人,唯有投江,才能洗盡一身汶汶。可二十七歲一過,他便變了主意,他還是想再試試,哪怕再多活兩天。
很可怕,他有了可以牽挂的人。
他先前的所向披靡也好,無懼無畏也好,多半來源于自己早無人可牽挂,生死早于他無謂。如今卻不同,哪怕為了秦家,為了秦霁淵,他都想再争取一分生機。
他很快住進這裡。平日不出門,隻偶爾同對門的大爺聊兩句,清醒時便寫寫稿件,白天投進信箱裡。他不寫遺書,不打算給秦霁淵一點睹物思人的機會。突然發覺或許昨天買下重明也是個錯誤的決定,他怕秦霁淵看見重明還是會想起自己,他怕他走不出來,他怕他忘不掉。
遺忘是一種過人的本領,隻可惜秦霁淵和自己恐怕都做不到。
秦霁淵真真敲遍每一塊住了人的房舍,問他們最近有沒有個比自己高一點的,看起來病怏怏的人入住。他把鄭時朗的信息說了一遍又一遍,得不到任何肯定的回複,自己跑了兩三天,又安排了蛟龍幫的弟兄四處打聽,才終于在一個送信的小兄弟口中得知了鄭時朗的下落。
秦霁淵照着那位小兄弟的指示找過去,停在一棟老舊的樓前。舊樓的牆體已經風化發黃,大部分房裡空空如也,一間間敲不是辦法。于是秦霁淵等了一晚,他知道鄭時朗住的房子一定要有長久不滅的燈,這是他的職業病,總放不下那三兩張稿紙。
于是一路殺到鄭時朗門前,他連門都沒敲,直接用鐵絲将門鎖撬開,卻不曾想門裡還上了好幾把鎖,甚至還有插銷,外面的鎖撬了,也隻夠他堪堪推開一條門縫。
門縫裡看不見鄭時朗的身影,隻看見無數散落在地上的帶血繃帶,還有一把插在桌上的匕首。房内隻有不斷的咳嗽聲,一隻手伸過來拔下了那把滿是血迹的刀。
“鄭時朗!鄭時朗,你要幹什麼!你把刀放下!你讓我進去,你讓我進去好不好。”秦霁淵恨不得直接将門撞開。
“秦霁淵?那麼晚了,秦少爺還是請回吧。”他隻得到一句冷冷的回複,“我沒事。我說過,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秦霁淵哪還管得了三七二十一,一腳踹向這扇上了年頭的木門,沒想到這門還老當益壯,一時竟打不開。
“你不想進來給我收屍的話,就先回去,别在這擾民。”
秦霁淵便不敢再動作:“你把刀放下,我馬上就走。”
鄭時朗把刀往桌上一丢:“換藥割個繃帶而已,你放心,我暫時還沒有死的打算。”
但有找個地方偷偷死的打算是吧。
然而秦霁淵也不敢和他犟下去,隻得暫時離開了這棟舊樓,吩咐了下人盯着,自己再想些辦法。
看着秦霁淵的車離開,鄭時朗才緩了一口氣。他真的要懷疑秦霁淵在自己身上裝了什麼定位裝置了,要不怎麼到哪都能被他找到。靠捅自己來尋那片刻清醒的方法到底走不通,有第一次就不會再有第二次,他對傷害自己沒有執念,方才真的隻是割個繃帶,也不知道怎麼就觸碰到了這個大少爺的敏感神經。
哪怕這場鬧劇沒上演多久,還是被對門的大爺聽了個一清二楚。大爺第二天早早便來拜訪鄭時朗:“小鄭啊,昨晚來的那個人是誰啊,怎麼還撬你的門呢?”
鄭時朗已經整理好屋内的殘局,還是沒有邀請大爺進來坐的意思,隻在門口同大爺聊了兩句:“他啊,他是我家的債主。”
怎麼說也是當了那麼多年主編的人,編個故事還不是信手拈來:“早年我哥欠了賭債,他一直追債到家裡來。我爹和哥哥都已經被他逼死了,家裡隻剩我一個人,他便天天追着我要債。我又不慎被同鄉騙了,染了點大煙,如今正在戒呢。也隻能每天都寫點稿件,寄到報社去,指望着稿費能還一點是一點了。沒想到換了那麼多個地方,還是不得安甯。”
大爺聽了深以為然,歎了好幾句世道不公:“這賭債也不是你欠的,合不該來找你。唉,下次他再來我幫你應付一下就是。我看你都瘦成這樣,平時寫稿寫到很晚吧。雖然年輕,你也多注意身體。”
“那就謝謝爺爺了。”居然被老人提醒注意身體,鄭時朗也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瘦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