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看錯了。”
秦霁淵聽進了房間的鄭時朗從房内上了七把鎖,拖動沉重的鎖鍊給自己拷上。鄭時朗坐在那張椅子上,面對着空蕩蕩的窗,陽光斜照進空蕩蕩的房間,灑他一身金。
秦霁淵十分自覺地倚在門背,同鄭時朗搭話。他決定學一學鄭時朗的腔調:“你說你傻不傻。我是親友的累贅,漁民的家犬,蛟龍幫的棄子,在街上搖尾乞憐都沒有人肯多看我兩眼。全世界也就你還把我當個寶貝,還傻傻地要拿自己的命來換我的。”
“不要這樣說自己。”秦霁淵聽見鐵鎖摩擦的聲音。
秦霁淵進了蛟龍幫,當上了這所謂的二少爺,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這樣的運氣。幫主當然不會隻有一個兒子,大少爺死了還有無數個小少爺,但二少爺隻有一個——若是遇到碼頭火并有人耍陰招,這二少爺就是專留給對方綁架的。他名義上是蛟龍幫的少爺,其實不過是小少爺們的替死鬼,要的就是幫主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棄他,放棄這個本來就同自己沒有什麼血緣關系的孩子——他甚至不能說是蛟龍幫的一顆棋子,他從一開始就是棄子。
棄子想要赢得一些應有的尊重,單靠劉生當然不行,他總要讓兄弟們心甘情願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怎麼辦呢,無非隻能賣命。
所以他被綁架的時候甚至有點慶幸,他知道自己不重要,知道蛟龍幫不會因為他的死活退讓一步,他要想辦法跑出去,證明他是當二少爺最好的人選。
他需要這個機會。
所以當他半死不活地回到蛟龍幫的時候,連幫主都為之一震。他不追問為什麼自己稱作爹的人不願救他,這是恃寵而驕的做法,他不得寵,沒有驕的資本。他隻是幹幹地扯出一個笑:“爹,我回來了。”
他憑借頑強的生命力,過人的謀略和殺伐果敢的性格拼來了尊重。蛟龍幫的人都知道,劉生隻是看起來不好說話,做起事來每每還是仁慈,能放過的都放過去。他秦霁淵不一樣,他要麼不管,要麼就一個都不放過。
幫主那些小兒子他認不全,見他都叫聲哥,他點點頭就算應過去。與其說他是少爺,不如說隻是另一把刀,還順帶兼職了替死鬼。所以他不知道少爺該是什麼樣子的,回了秦家也不知道,他隻知道那個總待在自己媽媽和妹妹身邊的男孩應該是很有教養的少爺,他時常留心男孩都在做什麼,偷偷學下來,希望自己這個晚成的少爺還不算太糟糕。
可惜還是晚了,現在要他做覃淨嶼式的少爺他已經做不來。顧白英走了之後,願意管他的人又少了一個,他的參考樣本也漸漸不與秦家往來,他幹脆就學最容易的一種。他揮金如土,風流成性,他是纨绔子弟的典型代表,有時真的能花出一種自己就是大少爺的心安理得。
秦因藤看不下去,但自覺虧欠他,左不過幾個錢,也就任他去了。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方式的放棄,不一樣的是這次終于不是别人放棄他,是他自己放棄自己。
鄭時朗不喜歡聽他貶低自己,聽他把自己說得比草都輕賤,鄭時朗總感覺心口被什麼東西堵住。秦霁淵本就該恃寵而驕,可就連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相處中,秦霁淵也習慣退步。他似乎太害怕自己在别人心裡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重要,他從不敢認為自己侍寵,所以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驕傲。
“我這樣說的意思是,下次不要再幹這種傻事了,不值得。”秦霁淵盡可能使自己的語氣輕松一點。
他得到一個很肯定的答案:“值得。”
說不動容是假的,但你真要秦霁淵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抒發自己那點感動,他實在做不出來。于是他把話題岔開:“那麼值得,你在接受他的要求的時候怎麼沒想着要和我過一輩子,你難道對我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那你呢?你把我關在房間裡的時候在想什麼,你坐在毒氣室裡看着毒氣裹挾自己的時候在想什麼?”
你明明比我更加惜命,你是怎麼接受将死的事實的,在意識的彌留之際,就不會有一刻想到我嗎?
“我不答應他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看着你死在毒氣室裡嗎?秦霁淵,我踽踽獨行到二十七歲,早就覺得風景看遍,漂泊數載才堪堪喜歡上那麼一個人,你要我看他去死嗎?”
“所以你就想讓我看你去死嗎?憑什麼?就憑你那些道聽途說的傳聞,認定我就是生性風流,本性難移,認為你走了我身邊總有人能代替你的位置。鄭時朗,你說要我忘我就能忘嗎?”秦霁淵無力地拍了拍門,“我不想再被人抛棄了,難道你也要抛棄我嗎?”
話題終結于鎖鍊被拉緊的聲音和椅子倒在地上的動靜。鄭時朗咬緊嘴裡的紗布,努力讓自己發不出一個音節。那種緻命的窒息感襲來,讓人幹嘔的惡心和神經的興奮讓他不得安甯。身體的每一個系統都想亂了套。他猜想如果藥粉就放在自己面前,自己真不一定有不去吃的自制力。鐵鎖已經被他掙斷過幾根,手腕和腳腕上都是被勒紫的紅痕,紗布被口腔的血一點點滲透,血腥味也不能讓他多清醒一點。
後來,人們把這種症狀統稱為戒斷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