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鄭時朗已經盡可能把動靜控制得小一點了,每一聲撞擊聲都還是逃不過秦霁淵的耳朵。無論拍門還是詢問都得不到任何回答,秦霁淵終于忍不住,撬開了最外面的門鎖。從内鎖上的七把鎖當然不會這麼輕易放自己進去,他也沒打算進去,他隻想看看鄭時朗。
他就這樣看見一個咬着蘸滿血的紗布的鄭時朗,一個痛苦掙紮到臉色煞白,青筋暴起的鄭時朗,就這樣看見那些撞擊傷,劃痕,淤青,新傷覆舊傷,重重掩映,和細密的汗珠混合在一起。
重明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挪到門邊,隻往門縫裡望了一眼便跑開了。秦霁淵愣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
對,他要做些什麼的,對,他要殺了覃淨嶼。
秦霁淵輕輕合了門,多一點猶豫都沒有,腦子想的全是怎麼把覃淨嶼碎屍萬段,他要他連本帶利地全部還回來。剛打算走,門裡居然冷不丁傳來些聲響。
“你……咳咳……打算去哪?”
秦霁淵想說你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都這個樣子了,怎麼還有心思來管我。鄭時朗大概也把他那點心思猜得大差不差,總不能真看着他去殺人:“你要是不急的話,再陪我聊兩句吧。”
就是再急,秦霁淵聽了這句話也走不了了。鄭時朗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病,這幾次已經比先前緩解了許多,持續時間短了不少,也不算太耗氣力,以至于他現在還有功夫和秦霁淵聊天。
“霁淵,你覺得糾纏一世算浪漫嗎?”
秦霁淵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想鄭時朗應該不會喜歡自己的答案:“鄭主編确定要問我嗎?我覺得還不夠浪漫,一世糾纏太短,要生生世世纏綿,要愛到緻死相依,這才勉強算浪漫吧。”
秦霁淵看不見鄭時朗輕輕搖頭,他說:“歇斯底裡。”
“鄭主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現在才知道我歇斯底裡已經太晚了。我就是那種認定了就死抓着不放的人,哪怕做成标本我也要你陪我到死。”
但歇斯底裡總是不好的。鄭時朗望着亮堂堂的窗,望着不滅的太陽燃過的大地,耳朵邊是朦胧的夏意,蟬鳴不歇。這樣的人生,大概是值得再往下走一段的。
可是秦霁淵太執着,他大抵真的要一輩子走不出鄭時朗這個名字。
“無論我存在與否,明天清晨,你再走出家門,看見的會是暖洋洋的太陽,是盛夏怒放的花,蟬是為你而鳴,月是為你而圓。往前走,餘生的每一天都将如此。我說還有很多風景等着你,意思是這些美好的事物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消亡,它們還要裝點你的餘生,陪你走很遠很遠。”記憶中的朝陽遠路和窗外的風景重疊,鄭時朗看見的是燦爛的未來,“你的世界是屬于你的,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停轉。霁淵,以後不要再那麼沖動了,耐下性子來,世上急事本不多,一切還有轉機。不是每一次都有人能站在你身後,但我希望你能有獨自面對的勇氣,你可以的,在遇到我之前你就已經做得很好了,對不對。”
“既然一切還有轉機,為什麼這麼着急地對我說這些話,你不是說耐下性子都還有機會嗎?”秦霁淵不懂為什麼自己的聲音在顫,為什麼隐隐帶有哭腔。
“糾纏一生不浪漫,生生世世纏綿也不浪漫,歇斯底裡太不自由了。為何一定要把自己和一個具體的人綁在一起呢,你明明還要遇到那麼多人,為什麼要被一個名字束縛在原地。這樣不好,我亦不期望你如此。”
可是沒有你,我看花還會是花,看月還會是月嗎?
“好,我不把自己和鄭時朗這個名字綁在一起,我們也不要糾纏一生。你要是敢死,我們就一起定格在這一年,我不用逼自己按着你的心意去看什麼春花秋月,去遇見什麼所謂的風景,你也不必擔心我走不出去。這輩子我們生同衾,死同椁,下輩子就是大街上迎面相遇,也權同陌路,誰都不許多停留一眼,我們的緣分就這樣盡了,你看這個結局夠不夠完滿?”秦霁淵背靠着門,擡頭望天花闆,這樣那點淚水便不至于落下來。
秦霁淵一向言出必行,他敢這樣說,代表他真敢這樣做。死後的事鄭時朗怎麼管得到,就算給他鋪好了路,他也保不準轉頭就來地府見自己。
門卻突然被打開,秦霁淵一時失了倚靠,順勢向後倒,倒進開門的人懷裡。
鄭時朗看見他盈滿淚的眼眶,輕輕吻了吻他的眼角:“哭什麼。既然秦少爺都打定主意要和我生同衾死同椁了,那要一起走的路還有那麼長。現在就害怕了,以後怎麼辦呀?”
“你……你這算是打定主意要和我過一輩子了吧。”
“算我怕下輩子忍不住多看你一眼。”鄭時朗不緊不慢喝了口水,坐到床邊,“死同椁恐怕一時還做不到,秦少爺不是要同我生同衾嗎,過來睡午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