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很快停在了山腳下,對方站在一顆葉子快要落光的榕樹下面,仰起臉朝山上望來。
承昀凝望着那個幕離,回想起夢中的容顔。
對方緩緩擡步往山上走來,承昀一直盯着他,評判着對方的身姿。
這人頭部似乎有些前傾,走路也有些外八,雙腿看上去綿軟無力,身材倒是與夢中有些相似,提着香燭的那隻手倒是還算白淨,但與夢中那羊脂玉似的白可差了太多了……單從身量上看,這妖孽真是怎麼看怎麼普通,和承昀夢中那人幾乎完全對不上号。
自己的夢果真是出了差錯,竟然将如此普通的一個人,美化成了谪仙下凡。
承昀興趣缺缺,轉身走到一旁樹蔭下,在帶來的寬椅上坐下。随侍的小厮立刻給他倒了杯茶,他順手端起,道:“别浪費時間了,去幾個人,把他帶過來。”
看那腿腳也不像是會武功的,承昀都忍不住懷疑,他怎麼有膽子敢過來。
若是他,人死了便死了,墳墓被毀了也便毀了,絕對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至于毀墓之仇,他日再報也為時不晚。
他越來越确定是自己的夢出了問題。
這等會為了私情失去理智,甚至賠上性命的豬腦子,注定不可能成為伴他一生之人。
周玄也有些激動的站在他身邊,隻小聲提醒了一句:“這妖孽性子古怪,殿下當心一些。”
太子的府衛如狼似虎的撲過去,很快就按小雞一樣把他抓住,那人哆哆嗦嗦,雙腿抖若篩糠,一路被帶到承昀面前,還未訓斥便噗通跪在了他的腳下。
承昀一時疑慮,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可想起這妖孽在夢中動不動就淚眼垂垂的模樣,心中那點疑慮頓時被快意取代。
這便是日夜折磨他的妖孽,如今就像見到閻王一樣被他吓破了膽,他認真思索着,接下來要如何處置這玩意兒。
直接殺了?那太可惜,這厮折辱他這麼久,他自然要全都讨回來才能平衡。
他瞥了眼齊松,後者立刻伸手摘下了對方頭上的幕離。
對方當即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臉,哆嗦的更加厲害。
兩個府衛上前,一人抓了他一隻手臂,承昀微笑俯身,臉色陡然一變。
周玄也大吃一驚,不等承昀開口,已經指着對方怒道:“你是誰?!”
這男子縮着頭,畏怯道:“我,我是前頭鎮子裡的讀書人,有人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讓我扮成他的樣子,來這裡為他父母燒些紙錢……我想着不就燒個紙,官爺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為了錢來的,我沒想到那厮竟然犯了這麼大的事兒啊!官爺饒命啊,饒命啊……”
承昀閉了一下眼睛,周玄臉色也煞白,他渾身僵硬的站在那裡,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那孽子擺了一道。
“殿,殿下……”
“殿下……”那男子看了一眼承昀身上暗色的盤龍,又看了一眼他靴上的龍紋,忽然腦袋一歪,直接昏死了過去。
承昀調整了呼吸,重新睜開眼睛,平靜道:“把他弄醒。”
一碗水潑到男子臉上,他一醒來就開始哭:“殿下,殿下饒命,草民真的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孤可以不殺你。”承昀先給他吃了定心丸,再開口道:“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是是是,草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承昀什麼都沒有說,直接帶着所有人離開了小方山,一行騎兵朝着前方的七裡鎮前行。
“那人與我在鎮中相逢,我确定他就住在裡面的七裡客棧,身材……與我差不多,他頭發很長,比許多人都要長上一些,大約要到這裡……說話的時候,冷冰冰的,聽不出在想什麼,他,他随身帶着一個小包裹,包裹也是灰色的,兩隻手腕上都戴着檀木珠,還有,還有,對了,他腰間有一串核桃,總共四個!!!”
“至于長什麼樣,我真的沒看到,走江湖的人要遮掩面容是件多麼正常的事……我哪裡敢去看……”
不到一刻鐘,小方山上的人走的幹幹淨淨。
約半個時辰,鳥鳴重新響起,寂靜的山林複又熱鬧了起來。
一人穿着青衣,頭戴白色幕離,在落光了葉子的榕樹下停了下來。
他捂住左耳,靜靜用右耳聆聽了一陣,從馬上取下兩把鐵鍬,舉步上了山。
叢林環繞的墳冢前,黃紙燒成飛灰,方才哭着說什麼都不知道的男子正吊兒郎當的嗑着瓜子。見他走過來,便道:“怎麼樣,我演技還行吧?”
溫别桑嗯了一聲,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朝他遞了過去。
男子掃了一眼,偏頭呸去口中的瓜子皮,道:“這位公子,你可沒說自己得罪的是太子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太子通緝的夢妖吧?這點錢,可不夠封……”
一把精緻的微型弩對準了他的喉嚨,男子的話音戛然而止。
溫别桑丢下兩把鐵鍬,道:“請你幫我一起挖出屍骨,不然我就取你性命。”
男子麻利的撿起鐵鍬,又看了一眼那碩大的墳包,小聲道:“你我二人,怕是要挖很久……”
此刻,前往七裡鎮的半路上,承昀正跨在馬上,一動不動地望着一片樹林。
齊松陪在他身邊,左右張望,終于忍不住,道:“殿下,咱們都在這裡停了一炷香了,到底還去不去七裡鎮?”
“孤不是讓他們先行一步了麼。”
“那我們……”
“我們……”承昀看了看天幕,緩緩調轉馬頭,陰恻恻地道:“自然是回小方山,找那膽敢算計孤的妖孽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