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雷和烏力罕對視了一眼,心中俱震。
桑榮扯開反複縫合的裡衣,将裡面的簿冊交給赫連洲,赫連洲翻開來看。簿冊裡條條項項記得清楚明白,和他從呼延穆那裡得到的口供有重合之處,看來貪墨之風已經吹到了九州三十郡,吹到了北境的角角落落。
桑榮說:“小人用這條賤命做擔保,簿冊裡句句屬實,無一句虛言。”
“站起來。”赫連洲說。
桑榮愣了一愣,被納雷扶了起來。
赫連洲望向遠處的災民營。
呼延穆一案至今還在侍衛司的案台上積灰,納雷上書求設安民點一事也沒有下文,太子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奪權上,不顧老百姓的死活。他以薪俸救災民,能救幾人?
耳邊忽然響起林羨玉的聲音——
“你幫我把這隻玉镯當了吧,我也想為災民盡一份心意。”
連林羨玉都想盡心意,他如何能視若無睹?
他回過頭,望向桑榮,問:“你是否願意來西帳營為我做事?”
桑榮僵在原地,滿眼寫着難以置信。
納雷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爺問你呢,若是願意,明日就随我去吏部登冊!”
“願、願意!”桑榮潸然淚下,顫聲道:“小人願誓死追随王爺。”
“你明日先随納雷将軍去吏部登冊,之後随我一起,将這起貪墨案公之于衆。”
桑榮滿眼是淚,卻炯炯如炬,“是!”
安置完桑家兄弟,烏力罕和納雷陪同赫連洲回府,納雷詢問:“王爺打算和太子挑明?”
“再放任他這樣下去,百姓還怎麼活?”
納雷歎氣道:“屬下隻是擔心您的安危,一旦公然與太子黨為敵,王爺以後的日子,怕是難了。”
“大不了回西帳營!”烏力罕說。
“那王妃怎麼辦?太子定不會允許王妃和王爺一同回西帳營的。”
赫連洲眸色深沉,抽動缰繩,劃破寂寂黑夜,往懷陵王府的方向奔去。
回到王府,蕭總管剛迎上來,他就問:“今天公主去倉房裡做什麼?”
“倉房裡有一塊松木段,阿南想搬出來,幫殿下做一隻躺椅,天氣沒那麼冷了,下午的時候,殿下就可以躺在院子裡曬曬太陽。”
“搬出來,明日送到城西的木匠坊,讓他們抓緊時間,做隻躺椅出來。”
蕭總管和烏力罕都愣住,蕭總管先反應過來,說:“好,老奴記下了。”
王爺回來的消息從前院傳到後院,讓本就沒有睡意的林羨玉瞬間清醒。
不知怎的,他今日格外難眠,阿南怕他是沐浴時受了風寒,探他的額頭也沒覺得燙。
他睡不着,阿南也跟着不能睡,趴在床邊拍着他的肚子,陪他說話。
林羨玉掀開被子,在床上打了個滾:“你聽到蕭總管的聲音了嗎?赫連洲回來了。”
阿南已經困了,打了個哈欠:“聽到了。”
“他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啊?”
“王爺既是二皇子,也是大将軍,肯定很忙很忙的。”
林羨玉百無聊賴,又問:“阿南,你說咱們屋子裡還有蜘蛛嗎?”
“沒有,我都檢查過了。”
“會不會有小蜘蛛,看不見的那種?”
“不會的,我撒了很多藥粉。”
林羨玉閉上眼,還是睡不着,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說:“我去看看赫連洲在做什麼。”
“啊?”
林羨玉騰地坐起來,急匆匆地找了件棉袍穿上,又裹了一件鶴氅,他對阿南說:“阿南你先睡吧,我很快就回來。”
阿南攔都攔不住,林羨玉已經像小蝴蝶一樣飛到前院去了。
前院已經空無一人,所有仆從都回了罩房,連一向守到最晚的蕭總管都回了屋子。林羨玉蹑手蹑腳,悄悄地走到赫連洲門口。
他偷偷探頭進去,正好迎上赫連洲的眼。
赫連洲一個人坐在飯桌邊,桌上一盤風幹鹿肉,一杯酒,他擡眸望向林羨玉。
“不睡覺亂跑什麼?”
林羨玉眨了眨眼,他第一次看到獨自飲酒的赫連洲,好像不認識一樣看了好久,才跳進門檻,問:“你怎麼了?不開心嗎?”
“沒有,回去睡覺,這裡冷。”
“不要,”林羨玉偏要和赫連洲對着幹,他在赫連洲身邊的凳子上坐下來,歪着腦袋打量赫連洲:“你為什麼總是沉着臉?”
他身上全是茉莉香,長發披散在肩上,衣裳也沒穿好,領口微微敞着。
赫連洲挪開眼,沒搭理他。
林羨玉自說自話:“我總覺得屋子裡還有蜘蛛,我睡不着,你在喝什麼?這是什麼酒?”
赫連洲說:“苦寒酒。”
“好奇怪的名字,”林羨玉湊過去,眼巴巴地求:“我想嘗一嘗。”
“不行。”
林羨玉先是生氣,很快又賣乖,雙手合十,仰着頭央求道:“我就嘗一小口。”
赫連洲便把杯子遞給他。
林羨玉接過來,舉到唇邊,抿了一小口,下一刻,小臉瞬間皺了起來,“呸呸呸!這酒好烈啊!一點都不好喝!你怎麼喝得下去?”
赫連洲的嘴角噙着微不可見的笑意,拿回杯子一飲而盡。
“你就吃風幹肉配酒嗎?這多單調啊,我在家時,爹爹都會給我準備七八種下酒果子,有栗子糖、絲瓜果子、酸藕片還有醬牛肉——”林羨玉說着說着,突然想起赫連洲讨厭祁國,笑容消了一半,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可赫連洲斟了杯酒,“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