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在周煜林穿過一個岔路口時,不經意間,餘光瞥見一個黑白間雜的毛團。
他怔了下,猛地轉頭,就瞧見一隻小狗正叼着一個小熊玩具,沖着他瘋狂搖尾巴,然後橫穿馬路朝他跑來。
那一瞬,周煜林的眼淚掉了下來。
感謝這個世界。
感謝老天,感謝所有。
哪怕世界和老天都不曾善待他,讓他那麼痛苦,但此刻他仍然虔誠地感謝。
周煜林叫着伴伴的名字,欣喜又委屈地飛快朝它跑去。
在路過馬路中央時,一輛車突然疾馳而來。
司機喝了點酒,趁着深夜交通管制比較松,也不管紅燈綠燈,直接盲開,結果沒料到有人會突然蹿出來。
周煜林聽到喇叭時,已經晚了,他看着那輛車朝着他,朝着伴伴過來。
第一反應不是躲開,而是飛快地蹲下,把伴伴護在懷裡。
他已經承受不起失去了,哪怕讓他死,他也不想再失去伴伴。
他隻有伴伴了。
周煜林平靜地閉上了眼。
但想象中的劇痛卻并沒有傳來,耳邊爆發了一陣巨大的碰撞轟鳴。
周煜林睜眼去看,才發現有兩輛車撞在了一起,然後被一棵樹攔下了。
很顯然,是後來的那輛車,拼死撞開了那輛違規的車,這才讓周煜林和伴伴都躲過一劫。
視線掃過車牌号時,周煜林整個人一愣,腦子空白了一瞬。
他慌忙抱着伴伴,掙紮着起身去看駕駛座。
隔着漆黑的玻璃看不太明白,周煜林就用力拍打着車窗,急切地喊:“陸序!陸序你怎麼樣了!說句話!”
車窗緩緩搖下,陸序額角帶血,朝他扯起嘴角:“老子剛才帥不帥。”
周煜林眼眶紅了,喉嚨艱澀地蠕動,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你是不是有病。”
陸序手掩住嘴,費力地咳了兩聲:“大半夜看見有人找死,你要真心想死,先把銀行卡和支付寶的密碼留給我。我願意無私地繼承你的花呗。”
周煜林眼角又落下淚,明明以前從來不哭的一個人,今晚卻好像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
周煜林:“我不值得你這樣冒險。”
開着車,去撞開另一輛正在高速行駛中的車,是一件極度危險且瘋狂的事,一不小心,不死也半殘。
他跟陸序雖然認識了十年,但他們之間往來的紐帶,隻有靳修臣,兩人并不很熟,甚至陸序一直對他很敵視。
為了一個自己讨厭的人,冒這麼大的風險,周煜林替他不值。
陸序第二次看見他的眼淚了。
第一次時,他狼狽地挪開了目光。
這次,他強迫自己正視,直勾勾地盯着周煜林看。
看着看着,心裡湧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陸序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的嗓音不自覺軟了:“誰為你了,自作多情,我是為了伴伴。”
周煜林知道,這個人總是嘴硬心軟,現在不是吵嘴的時候:“你要緊嗎,要不要叫救護車。”
陸序擡手抹了把額頭的血:“不用,這點血隻是看着吓人,你去瞅一眼那位老哥,賠他點錢吧。”
這種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人,合該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社會的險惡。
周煜林點頭,忙過去看那邊。
車裡的人一額頭的血,正窩在駕駛座裡瑟瑟發抖。
見有人拍打車子,他這才搖下車窗:“幹、幹什麼!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是謀殺!我要報警抓你們!”
周煜林連連道歉:“對不起,請問您傷到哪兒了嗎,我們願意賠付醫藥費。”
那人表情變了下:“多少都行?”
周煜林還沒開口,就被人扯着胳膊一把拉開。
陸序直接從錢包裡抽出一沓錢,扔進了車裡:“就這些。多的沒有。趕緊走啊,不然我舉報你酒駕,還差點撞死人,你就進去吃幾年牢飯吧。”
那人立馬閉上嘴巴,慫了:“算我倒黴。”
車子開走後,周煜林看向陸序,眼神複雜,有愧疚,有擔憂。
陸序知道他想說什麼,故意活動了下身體:“我沒事。你不知道吧,我是個業餘的賽車手,撞那一下我都控制好力道的,你看那個人的車都還能跑,這不說明我的技術牛逼?”
周煜林不說話了,今晚經曆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經身心俱憊。
兩人上了車,陸序看他穿得太單薄,把空調開高了些,又拿出毛巾,讓他給伴伴擦一擦被雪打濕的毛發。
周煜林愛惜地用額頭去貼伴伴,雖然不忍心,但還是佯裝很兇地責備它:“為什麼要跑出來,你一隻小狗在街上,很危險知道嗎?”
伴伴仰着腦袋看他一眼,又可憐巴巴地低聲嗚咽幾下,很委屈地叼過旁邊的玩具熊給他看。
周煜林愣了下,眼眶又開始發紅,抱緊了伴伴:“對不起……”
小狗以為,是因為爸爸不喜歡它了,所以扔掉它最喜歡的玩具熊,才跟另一個爸爸吵架。
于是它帶着自己的玩具熊,小心翼翼地躲在外面不敢回家。
車内安靜一陣
陸序等周煜林情緒平複一些了,才開口問:“我剛好在這附近有套房,要不你今晚去那兒将就下?你是熟人,我給你開個公道價,180一晚。”
周煜林垂着眼,溫柔地撫摸着伴伴的腦袋:“謝謝。”
謝謝陸序在他最無助,最孤單的時候,挺身而出救了他。
謝謝陸序,沒有在他最狼狽,最難過,最疲憊的時候,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也謝謝陸序,心思細膩,沒有問他要不要回家。
車上兩人都不再說話。
陸序安靜地開着車,周煜林拿出手機,又開始零零碎碎地寫着什麼。
他最近總愛寫日記,也許是心裡清楚,有些東西,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已經抓不住了。
所以他想用文字,來勉強留住、記錄下那些東西,在最後消逝前的樣子。
也是在告訴自己,要深刻地記住,每一道受過的傷疤。
寫完後随手翻了翻前面的,周煜林這才發現,原來他的失望已經積攢了那麼多。
這份感情,已經如同地震後又經曆了炮.彈轟炸的房子,隻徒留一片破碎的廢墟。
放下手機後,周煜林靠在車窗上,望着外面綿綿不絕的大雪,望了很久很久。
久到車子都已經停了下來,前車窗開始積起一層薄薄的雪,他仍然沒動。
陸序也沒叫他,隻是安靜地待着。兩人無聲的默契。
又過了好久,周煜林的嗓音輕得像一片羽毛,但陸序卻能感受到,其中的厚重的難過:
“陸序,幫我找個房子吧,離這個城市遠點的。”
那個人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