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韫擡了擡腳,說:“石頭硌腳。”
他尋常說話時總是輕聲細語,稍一曼聲,就有股子驕矜的姿态,傅濯枝一想到皇帝天天聽他撒嬌,就覺得這楊梅熟得不合心情。他用齒尖咬住下唇,碾磨一瞬便松開,如常地說:“我幫你摘。”
檀韫壞道:“你今兒也裹了很臃腫的大氅嗎?”
“你不看我不就好了?”傅濯枝解下自己的發帶,從後方蒙住檀韫的雙眼,輕輕打了個結,“會偷偷摘下來嗎?”
發帶的尾巴被風吹晃了,蹭過鼻尖,一股奇幽的返魂梅香,檀韫嗅了嗅,同時食指勾起扇穗,輕輕蹭過黃玉結珠,得出了認真思索後的答案,“不會。”
傅濯枝便虛扶着檀韫到平坦的一塊小地站腳,自己掠過去摘果子,挑飽滿憨熟的摘,倒空随身水囊裡的水清洗,再用帕子包起來。他轉身回到檀韫面前,“捧手,”将一帕子楊梅放在那雙聽話拱起的手心中,他們掌側相碰,輕輕刮過彼此。
好癢,傅濯枝咬住下唇,癢得頭皮發麻,這時,他聽檀韫說:“你握刀嗎?掌心有繭。”
傅濯枝說:“你也有。”
檀韫沒有說話,拿起一顆楊梅放到嘴邊,紅透了的果子被他的白牙咬掉一塊,報複般地把汁水染到他的唇上,像深色口脂,但比外頭賣的口脂更潤。
傅濯枝盯着,輕聲問:“甜嗎?”
“蜜一樣。”檀韫說。
是,蜜一樣。傅濯枝笑了笑,說:“雍京的楊梅沒有吳州的好吃,那邊有一種楊梅酒叫‘金丹酽’,味道很好。”
“我沒有喝過。”檀韫沒法發表意見。
“有機會帶給你嘗嘗。”傅濯枝說。
檀韫把一顆楊梅吃完了,聞言偏了下頭,問:“會下春/藥嗎?”
傅濯枝失笑,“你這樣想我?”
“我回去翻了些話本子,某一本裡,張生對李娘求而不得,便将人約出來,找個沒人的地方,好言騙李娘喝了一杯,結果酒中有春/藥,李娘便失身于他。”檀韫說。
“我沒看過,”傅濯枝好奇,“結局如何?”
檀韫說:“李娘爹娘得知此事,心想事無轉圜,兩家又門當戶對,不如促成姻緣,既托付了女兒,又能結親攀網。李娘嫁入張家,張生心存愧疚,百般呵護讨好,不過半年又納了妾室,李娘依舊郁郁寡歡,第二年便香消玉殒。”
“把我比作張生,你來做李娘,你當如何?”傅濯枝說。
“先閹後殺。”檀韫認真地說。
傅濯枝想捏檀韫的臉,強忍住了,笑着說:“我以為你會把我扔進虎狼堆裡,”語氣變得可憐又害怕,“讓它們玩兒我。”
檀韫想起來一茬,一邊挑楊梅一邊問:“你去過‘醉生夢死’雀籠嗎?”
“去過。”傅濯枝說。
“那你一定看過雀籠裡的表演,我把你扔那裡頭去,”檀韫想起前段時間見識過的那一幕,特意強調說,“你做挨鞭子的那個。”
傅濯枝譴責道:“蛇蠍心腸。”
“所以不要給我下藥,”檀韫叮囑道,“記得買味道最好的金丹酽,我是第一次嘗。”
傅濯枝說記住了,又問:“還要往前走嗎?”
“今日就到這裡吧,”檀韫稍頓,“我若回去得太晚,不知該如何跟陛下解釋。”
傅濯枝笑得很真心,“你在故意激怒我嗎?”
“我隻是提起陛下,你就要動怒,那你怎麼還沒被氣死呀?”檀韫真心疑惑了。
檀韫天真的表情如此可愛,又可恨,傅濯枝想愛惜它,又想撕碎它,“我也不知道啊,”他認真地思索了一瞬,猜測道,“或許是禍害遺千年。”
“可是我活不到千年,你再不快些,就見不到我了。”檀韫提醒。
傅濯枝一頓,“我以為你今日這樣順從,是願意成全我的神秘。”
“我的成全是有時限的。”檀韫讓對方捧手,把剩下的楊梅放在對方掌心,目光隔着發帶落在對方臉上,“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好明顯的陷阱,傅濯枝想。
“好。”他說。
“近來我遇見一個怪人,第一次相見時他在橘東街綁架了我,第二次相見時我在寶慈禅寺咬了他一口,第三次相見時他在捧霞山給我摘了很甜的楊梅。”檀韫松開手,輕輕握住對方僵硬的手腕,語氣溫和而危險,“我們以端午為時限,你幫我查出他的身份,把他的名字塞進驅邪除穢的香囊裡送給我,好不好?”
這個人太壞了,傅濯枝簡直想咬死他,就從那張可恨的嘴巴開始。
出門前吃的藥好像要失效了,嗡嗡的叫聲開始充斥在腦袋裡,傅濯枝感覺自己的牙齒有些發酸,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想向檀韫亮出獠牙的欲/望。他聽見自己說話了,語氣分外溫柔,“我說他是誰,你就認他是誰?”
“是,”檀韫微微仰頭“瞧”着比自己高大的人,像哄孩子那樣,“我很信任你。”
傅濯枝垂眼凝視着這張可惡的臉,“你會把他怎麼樣?”
那張臉聞言變成思忖的模樣,然後檀韫撐着他的手腕稍稍湊近,仰頭,那張唇帶着甜蜜的果汁味,堪堪停在他的下巴邊,“你猜。”
傅濯枝繃着的弦斷了,他主動踏入了檀韫的陷阱,被動接受了這一份威逼利誘。
不論毒酒還是蜜果,都是給他的,隻能他來嘗。
“好,”傅濯枝認罪了,“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