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着避免麻煩、不引起轟動,檀韫一行人是偷偷上山,下餃子似的翻牆進莊,可惜還是被長公主截住了,一行人被長公主一個人包圍在牆根。
“皇姐。”皇帝識時務地讨饒,先一步上前攬了下長公主的肩膀,溫柔地說,“你今兒的翠翎妝真美,這樣精彩的豔色,也隻有皇姐才壓得住。”
妝美,人更美,還能說出妝容的名字,長公主挑不出茬來,故意緊繃的臉一下就笑開了,“今兒真是好日子,不僅鶴宵來,陛下也駕臨了,”她看一眼皇帝的後頭,溫柔地說,“馳蘭也來啦。”
“殿下金安。”檀韫向長公主行禮,淺淺笑了一下。
長公主先前嚣張,真當着皇帝的面,又不敢撬牆角了,隻得體親和地回複了一記極美的笑,就沒盯看檀韫了。
姐弟倆一起往前走,皇帝問:“那崽子該不會是來撒瘋的吧?”
“那崽子”自然是傅濯枝,長公主告狀道:“我覺着他是,一來就奚落我,還打我,把我的扇子都搶走了!”
這姐弟倆最愛玩鬧,一不小心就得掐架,皇帝早習慣了,自然不會當真,歎氣道:“那就是個活祖宗,前些日子把朕也氣一跟頭,咱們一起退避三舍吧。”
長公主問什麼事兒,皇帝就把傅濯枝入宮請婚的事情說了,長公主聞言噗嗤一聲,說:“依我看啊,他就是不想娶妻,所以先說梅五,再說明月兒,都不能娶,存心鬧您呢。”
“北境也回信了,英國公洋洋灑灑地罵了鶴宵一大篇,但就是沒一句實在話,跟朕打馬虎眼呢。”皇帝簡直頭疼,擺擺手說,“朕是懶得管他了,先前還說給他指一門婚事,等成家了,說不定能穩重些,但後來一想,誰家姑娘管得了他?别給人家好好的姑娘氣撅了,幹脆先讓他混賬着吧。”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聲讨着傅濯枝,十分的同仇敵忾,一行人順着青石徑往前走,看見傅山遊站在月洞門前的古樹下,長身鶴立。
皇帝在傅山遊行禮前扶住他,把人瞧了瞧才說:“行,沒瘦,你大哥呢?”
“早跑了。”傅山遊被皇帝摁了下後背,跟着一道走,“許是怕您怪罪,也怕再惹您不高興,不敢見您。”
皇帝不相信,嗤笑道:“他何時要有這樣的乖覺,朕真要燒高香了。”
傅山遊無奈地笑一笑,一行人走到前邊的院子裡,圍桌叙話,他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兩杯茶,抱歉地說要去東圊,皇帝見他沒帶長随,便讓檀韫領着兩個錦衣衛同去。
兩人并肩出了院子,路上說話,傅山遊提起琵琶,問檀韫可還好使?
檀韫那日回去就試了一曲,不好意思說自己愛不釋手,矜持地說:“好使的。”
一路閑聊着去了東圊,傅山遊出來後卻不想立即回去,對檀韫說:“莊子裡都逛得差不多了,馳蘭可否陪我去外面走走?”
沒什麼不可,檀韫讓一個錦衣衛去回禀,和傅山遊一同出了莊子。
人都聚集在前山,這會兒場上正在賽馬,場邊為了群觀衆,男男女女的聲音攪和在一起,十分的熱鬧。兩人往後山走,越走越清淨,路邊的花都開了,有白朵和紅朵,夾雜熱烈地綻放在野草間,一派凜然生機。
突然,小路腳下的玉蘭花林中閃過一道人影,檀韫目若鷹隼,瞧見那人黑亮的半披發,和若隐若現的傩面。
人影一閃而過,那裡的玉蘭花落下一朵,欲語還休。
檀韫輕輕抿唇,對站在路邊聽風的傅山遊輕聲說:“我好似看見了一位‘朋友’,先下去瞧瞧,渡洲可否等我片刻?”
“不必将就我。”傅山遊溫聲說,“這裡風清水淨,我正想多站會兒仔細聆聽感受,回去好作畫。”
檀韫說好,交代後頭的錦衣衛顧好二公子,轉身順着小路往下走,遠處的瀑布打下來,水流嘩啦啦地響個不停,掩住了他輕敏的腳步聲。
前頭一大片玉蘭花,檀韫投身進去,周遭一片綽約白影,他不知那人藏在何處,就随意往一個方向走,走了段路,果然有一道腳步聲輕巧地跟上來。
檀韫沒有回頭,散着步似的往前走,那人越走越近,最終隻和他隔着前後腳的距離。他突然停步,那人卻沒撞上來,他走一步,那人也跟一步,他于是笑起來,說:“你和狗兒一樣好逗。”
“狗隻會叫,”傅濯枝說,“我還會陪你聊天。”
檀韫徐徐往前走,琵琶袖随着風的節奏輕輕飄起,有時會從傅濯枝的腰前拂過,來來回回,但兩身衣料總是無法真正的接觸。
“唰!”
琵琶袖中突然落下一把扇子,白皙纖長的手指握着扇柄一抻,折扇就打開了,和近日欽賜京官的扇柄不同,這把是司禮監的扇子,墨竹骨,白裡帶紅的淺箋紙面,一面純素,一面是水墨枝兒,用小楷落了款,字迹和那篇《心經》一模一樣。
傅濯枝貪看,從扇面又回到握扇的那隻手上,那裡的虎口處有一顆小黑痣。
他不能對它做任何事。
傅濯枝于是撇開眼神,和它的主人聊天,“可喜歡白玉蘭?”
白玉蘭廣受文人墨客的喜愛,古來有人用“芝蘭玉樹”形容優秀子弟,以玉蘭的冰清玉潔贊祝官吏清能早達,但檀韫喜歡白玉蘭,隻因為它開花時白雪圍圃,美不勝收。若說木蘭,他說:“我更喜歡紫玉蘭。”
傅濯枝說:“前山有紫玉蘭。”
“前山人太多了,”檀韫說,“你我如何相見?”
他們的腳步聲近了,前頭枝桠上的山鳥撲翅驚起,傅濯枝許是被它吓到了,心跳聲也變響了。
“我以為你不願與我相見。”他說。
走出林子,前頭清泉靜響,微風拂路,“我這個人心情平和的時候還是很大度的……诶,”檀韫腳步稍頓,擡扇往左前方一指,“結果子了。”
清泉邊石頭多,不大好走,傅濯枝在檀韫歪扭時擡手扶了把他的胳膊肘,“小心走,在這裡摔一屁股蹲兒可不好受。”收回手,看過去,前頭那棵翳翳綠樹上堆滿丹果,“是楊梅。”
“楊梅不是尋常野果子。”檀韫說。
“據說是長公主種的。”傅濯枝從後頭盯着那隻圓潤可愛的耳朵,“想吃嗎?”
他想吃。
想一口咬下去。
隻是想想。
他想吃。
傅濯枝擡手摁了下臉上傩面的眉心,忍耐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