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嵘回到老顧的病房,老顧正在就着小菜,喝小米粥,說,“這小米好,很軟稠,吃着舒服。” 顧青嵘說,“這是機長的父母送的。” 老顧笑了笑,“這可是拿錢都不一定能買的來的東西,肯定沒用農藥,化肥,也不是轉基因的。” 顧青嵘笑着說,“是啊,再有錢,咱也隻是平頭百姓,不能跟人當官差的比,人有自己的特供系統。” 老顧說,“同人不同命啊,一個是狼,一個是羊,羊養着,就是給狼當飼料的。” 顧青嵘又笑了起來,“老顧,你的牢騷多了。” 老顧笑着說,“最近想的多了。我躺這兒,就不停的回顧自己做過的事兒,覺得挺虧心的,覺得許多人挺可憐的,不該死的死了,不該傷的傷了,該得賠償的沒有得到。世道不公平啊。吃人的,平安富貴,被吃的,屍骨無存。” 顧青嵘安慰他,“老顧,咱們也隻是系統裡的一個小環節,大環境不是咱們能左右的。現實它就是那樣。咱們不往上走,不掙錢,也就是被吃的那個。” 老顧說,“我知道。我得這病,既難受,又釋然。我不想死,所以難受;可想想我做過的事,對比一下我的病,覺得說不定咱們頭上三尺,還真的有神明,所以覺得釋然,覺得那些做了大惡的,壞了整個系統的人,可能最後都有報應。報應沒來,可能時候沒到呢吧。” 顧青嵘說,“老顧,報應的話,不應該報在你身上,我才是主事的那個。” 老顧說,“别胡說。進口原料那些,向來都是我經辦的,跟你沒關系。你這些年做的挺好,找的供應商都算可以的。” 顧青嵘卻說,“土壤壞了,種出的莊稼哪兒能好的了。很多産品的質量都下降了,蔬菜吃着沒有一點蔬菜的原味道,肉類更是沒有香味了。也就是在香料和烹饪上,下下功夫。” 老顧說,“野生的一些呢?” 顧青嵘說,“野生的肉類,有很多細菌病毒,不安全。野生的菌類數量有限,上市的時間也有限,現在的人好吃,哪兒夠呢。” 老顧感歎了一句,“咱們中國人還真是能吃。” 顧青嵘笑了起來,“嘴也隻能保留這個功能了,你難道還不讓人用嗎?” 他站起身,把桌子上的碗筷收了起來,準備給老顧泡一杯大麥茶,拿杯子的時候,發現茶壺旁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杯子,就問老顧,“哪個是你的?” 老顧說,“看杯子的底下。” 顧青嵘就拿起杯子看了一下,上邊有一個黃色貼紙,歪歪斜斜的寫着“小不點”。顧青嵘笑了起來,拿起另一個,果然,上面是“顧爺爺”。他笑着問,“小不點,是要跟你用情侶套杯?” 老顧也笑了起來,“他貪小便宜。這兩個杯子半折,一份錢,能買兩個杯子。買回來的時候,興沖沖的,給我顯擺了半天。” 顧青嵘能想象到那個場景,不禁哈哈大笑。老顧說,“窮酸。” 顧青嵘說,“這點随你。” 老顧自嘲的說,“這小時候受過的窮,都刻進骨子了。買了好衣服,我也舍不得穿,放到櫃子裡,等拿出來穿的時候,早過氣了。” 顧青嵘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新款的衣服,買了就穿,發揮它的最大價值,你的錢才花的最合算,最經濟。” 老顧說,“穿幾千的衣裳在身上,我吃飯都不敢點帶汁的,怕有了污點。” 顧青嵘見過他拘謹吃飯的樣子,笑着說,“你就是想不開。錢在銀行裡,就是數字。花的錢,才是有用的錢。” 老顧笑呵呵的,“是,不缺錢的時候,花了享受了,才好;可關鍵時刻,風浪來的時候,現金還是能救命的。” 顧青嵘知道,老顧是在擔心他,就解釋說,“沒事,咱們沒有負債。現金不少,我跟冬子商量商量,看是投資到新店上,還是别的。他跟我一直在提預制菜。”老顧說,“冬子的主意大着呢,你不怕,把他放出去,他就不回來了?” 顧青嵘其實挺想多聽聽身邊的意見,就問老顧,“老顧,你覺得,有一天,冬子會不要我嗎?” 這話跟他新年的話,大相徑庭,老顧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就問他,“你和忍冬又鬧矛盾了?” 顧青嵘失落的說,“他如今不跟我發火了。” 老顧覺得那是好事啊,就說,“那不挺好。他那脾氣一上來了,那動靜能把廚房都拆了。他收斂了,不喊不嚷的,才像個過日子的。” 顧青嵘說,“不好,他有氣,發出來了,事兒就過去了。不發出來,藏在心裡,就是結。” 老顧說,“這種事,我幫不上忙。我自己個的婚事怎麼變成一團糟的,我都沒搞明白呢。” 他對着顧青嵘,非常疑惑的問,“問她有什麼不滿意的,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說呢?” 說到這裡,老顧停不下了,痛心疾首的說,“她有什麼不滿意,也跟咱說一聲,也讓咱明白明白,自己個是怎麼死的,這相識一場,也不算冤枉。她倒好,說走就走,除了一句“我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什麼都沒留給我。我有不好的地方,她指出來啊。人囚犯,還有個自新改過的機會呢,我還不如囚犯呢。直接一紙離婚協議,就把我交代了。” 顧青嵘隻得在邊上,再聽一遍老顧的苦水。老顧說,“現在不比老輩子了,人很潇灑了,不管那麼多,一個不高興就能把你甩了。” 顧青嵘故意刺激他說,“你也可以很潇灑,咱可以找個更好的。” 老顧連連擺手,“一輩子,一個就夠夠了,還第二個呢。” 顧青嵘笑起來,老顧看着他,用手指點了點他,“你啊,看來看去,挑來挑去,找了個最能磨人的。是,他挺上進好學,辦事認真,有不少優點,做個合夥人,同事,那絕對是沒問題的;可他那性子,娶回去做老婆,那可就能要了你的命。” 顧青嵘低着頭,問,“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老顧撺掇他說,“趕緊分了,找個年輕漂亮,有文化,有學曆的賢内助啊。” 顧青嵘說,“那種人有嗎?就是有,也輪不到我啊。”老顧看穿了他的心事,“就是有,你也不會要的。你這輩子,就是栽在忍冬手裡啦。他就是把你賣了,你還在幫他數錢呢。” 顧青嵘說,“忍冬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的。” 老顧想跟他說一套房子的事情,但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就歎氣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把你迷住的。” 顧青嵘自嘲道,“天知道。我怎麼就偏偏對他起了不一樣的心思。” 老顧問他,“當年,他把你從牢裡贖出來的事情,是真的?” 顧青嵘點點頭,老顧不太厚道的說,“這不太符合他的性子啊。按說,你們倆當時剛認識沒多久,他是因為欠你的錢,被你逼的幫你賣各色影碟。你被抓了,他應該覺得慶幸啊,為什麼回頭去救你?” 顧青嵘說,“啊,他就是過來找我了,還帶着一筆錢,把我從看守所裡救出來了。他來之前,我在看守所裡,以為自己完了,肯定得蹲大獄了。監獄那環境哪兒是人住的,多過一些日子,我估計得變成神經病。” 老顧始終不相信石忍冬的真心。顧青嵘卻說,“他在監獄外頭等着我,蓬頭垢面,比我這個從看守所裡出來的人都落魄。我抱住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是發着高燒的。” 老顧覺得,這太匪夷所思了。石忍冬生病,身上有錢,他自己個竟然不去看病,卻全部用來救助顧青嵘。顧青嵘一臉溫情的說,“是啊,我沒想到,我那條爛命,還有人願意拿命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