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奮的怨氣，小不點是沒有的。兩個人的性情興趣有很大不同。秦奮把自己收集的那些武俠小說，給小不點看。按說，許多男孩子都喜歡快意恩仇。可是小不點卻覺得那些打打殺殺的，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看的，在那些武俠小說裡，勝利的人永遠是武功高強的人，也就是說，暴力和強權是獲得尊敬的必要條件，而那些不問江湖，不會武功的人，被說成是需要保護的對象，他們活着或者死了，就跟草芥一樣。這不是很荒謬嗎？那些認真生活，辛苦勞作的人，才不是最應該值得尊敬的嗎？小不點的工作并沒有那麼光鮮，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并不是無足輕重的人，相反，他覺得自己做的工作是社會上需要的，是對人有幫助的，自己本身的存在也是重要的。秦奮卻覺得，自己本身并不重要，要想重要，就得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兩個人不一樣，但是住在一起，卻沒有什麼隔閡，處的很是融洽。兩個人的飯是一起吃，衣服也是混在一起穿，通常都是小不點拿秦奮的T恤當睡衣。在一起的時候，秦奮也并不避諱，跟小不點說一下公司裡面的事情。吃飯的時候，秦奮就提到了，泰豐可能要有變動了。石忍冬的确是下定決心，建立中央廚房，售賣預制菜了。為此，他一大早就給顧青嵘打電話，約他在辦公室裡面見面。顧青嵘早上在醫院，跟老顧用完早餐之後，就往辦公室趕了。見到石忍冬，他問，“冬子，什麼事情啊？” 石忍冬說，“預制菜。” 顧青嵘一聽，就說，“怎麼又是這個？” 石忍冬說，“這個預制菜很有市場前景，可以幫我們把泰豐開的更大。” 顧青嵘不同意，“咱們做的是中餐，不能跟西餐比。中國人對吃的東西，有要求。那種預制菜能保證口味嗎？” 石忍冬說，“怎麼不可以？很多食品都改成工廠制作了，出品有賣相，有市場。” 顧青嵘說，“麥當勞，肯德基在市場是做的非常不錯的，可是，沒人要到麥當勞或者肯德基裡面去吃燭光晚餐。” 顧青嵘說的是，食客吃的不僅僅是食品，還有一個情趣氛圍。餐廳不但能滿足人的食欲，也是必不可少的社交場所。對于有很高的社交要求的人群來說，對食品的檔次也是有要求的。預制菜聽起來像一個低端的商品。可現場烹饪的飯菜，卻可以提供一個一個熱氣騰騰的出鍋飯菜的形象，可這個形象是可以跟家相連的，可以跟溫暖和慰藉相連。因此，顧青嵘堅決反對預制菜這個提議。他甯願在多投入一些資本，去培育可靠的廚師。石忍冬卻覺得，可靠的廚師就是個妄想，廚師是個人，是人就會趨利避害，有自私的欲望，會損人利己。兩個人争執半天，誰也沒法說服誰，結果不歡而散。石忍冬心情郁悶，再次萌生了，跟顧青嵘分開單幹的心思。這個心思，每當他們之間有矛盾的時候，就會出現。為了排遣這些郁悶，石忍冬去了城裡的繪畫收藏館，他很喜歡那裡的一幅畫，名字就叫“化蝶”，畫的是繭房中的蛹破繭成蝶，回歸自由。石忍冬覺得，自己就是那隻蛹，要是成破繭，就能換一個别樣的人生。可徹底離開顧青嵘，他的心裡隐隐約約的有些不舍。畢竟，這麼些年了，兩個人的枝枝蔓蔓都連到一起了。分開的話，一定不是那麼簡單的。泰豐的劃分就是一個大問題。怎麼把它一分為二呢？可不分的話，他感到不甘，感到這輩子就算白活了。而且，他覺得，顧青嵘的頭腦有些落後于時代了，看不定時代的浪潮，就是一味的沉溺在既有的成功裡。顧青嵘知道的東西，就是做菜。可市場才是根。可這些話，怎麼跟顧青嵘講，他都聽不進去，或者根本不理解。石忍冬駐守在那副油畫面前，在走或者留之間來回擺渡，直到有一個女聲驚訝的對他說，“原來你也在這兒呢？” 石忍冬一回頭，就看到一個打扮精緻的女孩子，長發垂肩。那個女孩子沖他笑了一下，“沒想到，你也喜歡這裡的畫。” 石忍冬想了一會兒，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個女孩，那個女孩也不害羞，見他不說話，就主動說，“咱們在南城醫院裡，碰到過一次。” 石忍冬這才有了印象，是他曾經撞過的一個女孩，“對不起，我走神了。” 那個女孩笑了起來，“這裡的畫很美，容易讓人走神。” 她問了問石忍冬喜歡的畫，還問他，是不是平時也會畫畫之類的，石忍冬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會畫畫。也不太懂畫。隻是看個熱鬧。” 那個女孩很體貼的說，“哦，我還以為這裡隻有我是個門外漢呢。” 石忍冬笑了一下，那個女孩接着說，“我其實不是因為喜歡畫，才來這裡的。我喜歡兔子，有天，路過這裡，發現這裡有一張畫兔子的畫，才過來湊熱鬧。” 石忍冬問，“兔子？” 那個女孩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幅畫，石忍冬看過去，果然有一副兔子的畫，那隻兔子卻隻有一隻完整的耳朵，另一隻耳朵隻有一個創口，那個女孩說，“這隻兔子是一隻戰敗的兔子，它沒能把完整的自己帶回家。” 石忍冬聽到這裡，很有觸動，想要問問女孩的名字，可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顧青嵘打過來的。想到，自己不接電話的話，顧青嵘就會沒完沒了的，就對女孩說了聲抱歉，走到畫廊外邊接電話了。他的語氣裡有明顯的不耐煩，“什麼事？” 顧青嵘問他，“你現在在哪兒呢？” 石忍冬說，“你什麼時候想通了預制菜的事兒，什麼時候再給我電話。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想一個人清靜清靜，你千萬别找人找我。” 說完，不等顧青嵘答話，他就挂了電話。挂完電話，他望了望畫廊裡，畫廊裡，那個女孩仍然站在他的那幅“化蝶”面前。他猶疑再三，終究沒敢進去，問女孩的名字，而是，轉身，走出了收藏館，一路開車去了金烏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