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能為了自己說辭不正而辯解,自然,他們也有任何方法抹黑任何一個人,隻要他們願意,就可以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這是南宮微日夜思索後的結果。
被抹黑是什麼樣的感覺?南宮微以前不知道,先前他在翻閱陳舊案宗時,看到了六十年前一位被冠以“奸殺犯”的男子。看到前面,他還沒有任何表态,隻是垂眸翻着因時光變遷而愈發陳舊的宣紙,邊緣已浮現出一層淺淺的古銅色。
直到第三張紙的篆書浮現在他眼前時,他深深地掐住了宣紙的邊緣,紙張開始發皺,指尖沒入案宗紙裡。
這個人,他明明什麼都沒幹。
這位公子隻是收留了一位女子過夜,他看見她衣冠不整地跪在了他的府邸前,嘴裡說的話支離破碎沒有完整的,噙着淚水,身上帶着分布不均的淤青。但憑這些隻言片語,他還是能看出來她是在向他求救。他不忍這位女子在外受冷,夜業已深,萬一又碰到什麼人,總歸是不好的。便領入府中,打算先讓她睡一夜。誰曾想一覺醒來,就見到那女子在他側房裡暴斃而死。
再然後就是衙門的人追查至公子所在的府邸,并說明了那位小姐是被毒所害。此毒又牽連了近十七位女子,追查至此,人贓俱獲,又急着結案,索性帶走人,睜眼說瞎話地編撰了一通向判官說了。可那判官心卻也是歪的,就因為告案人私給了幾百兩銀子,他直接賜那個公子斬了首。
南宮微蹙眉,心道難道沒有一個人去好好查證?
有,可惜是落案的兩年後。
有人對此案有所聽聞,覺得判案過程着實荒唐。便召集當年對此案有疑的人們,不費多少力就查完禀告了。
荒唐。
荒唐至極,南宮微心想,普通百姓都能查到的,他們上頭的官員都是做什麼去了,吃皇糧倒是一個比一個勤。
最終公子得以善終,結局不知算不算壞,至少沒在黃泉之下含冤受屈。
但是人都沒了才解釋,未免也太慢了,就這麼讓人懷着怨恨死去。這種簡單的事難道就不能趁着人還在世間時解決了?非要至死方休,讓人死後還得冤兩年,平白無故被抹黑了兩年。想必那位公子得了斬首訊息時心裡有多不堪吧,忍氣吞聲至死。
他以前不知道那位公子大體的感受,但他現在知道了。
南宮微自時光長河中擡眼,望向身前的一名着華衣戴高冠的男子。
他才從外面進來不久,現正低頭作揖。飛絮般的飄雪落在烏黑的青瀑上,像把嚴冬裡的霜意給撒在縷縷發絲間。有的被體溫融化,微微打濕了鬓角。
殘落在臉頰邊的雪絮襯得他如山巒刀削棱邊似的側臉愈發的白,那平日裡抿的平直的唇半晌吐出一句:“确定,我全職負責。”
像冬日成冰的溪流,冷徹而無色無味,沒有一絲的情感波動和煙火味。
身着玄色繡金華服的男子一颔首,用溫和的聲音說道:“那好,不過我得先确定你撿回來的人沒問題,先讓他在清鳴堂待個約莫一年左右,若無事便能轉正。”
清鳴堂,聽着這名字挺有詩情雅意的,但實際上做的活就沒那麼詩情雅意了。好聽一點叫為宗門排憂解難,通俗一點叫打下手,什麼都幹。
“多謝宗主,能收納他,我已感激不盡。”他說這話的字眼裡面有感激,不過聲音完全聽不出來,就像是在陳述轉達别人的句子。
“無事,多個打下手的又不是不可,你既然看見了,就決計不會讓一個少年在大雪天裡凍死的,我能理解你為什麼把他帶回來。”杜易之語氣裡充滿了溫和一詞,聽起來倒無可挑剔,給人種能放松陷入在裡的感覺。或許這是他當初能替上宗主之位而不受排擠的緣故罷。
“再次多謝宗主,若無事我便先行離去。”南宮微又再次作揖道。
“去吧,和那孩子交代清楚,順便再問問他怎麼回事,姓名甚誰。”杜易之輕輕地順了順自己的衣袍,準備等南宮微出殿後順勢也出了金銮殿。
“是,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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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三亘古問題自杜漸心中有感而發。
杜漸今日三省吾身,什麼都沒有省出來。他隻知現在自己好像半睡半醒,他受寒的病體讓他睡,但他打磨多年的意志力讓他醒。
“這位小公子感覺如何呀?醒了嗎?”清亮的少年音自杜漸頭上盤旋而入耳,“你可都昏了兩個時辰了,吓殺我也。”
“而且周身冷冰冰的,怎麼回事?公子可否能一一告知?”
好熟悉的聲音……這又是誰?
“哦對,還未曾來得及和公子說與我名諱。”少年笑道:“我名喚喬錦,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是他啊,那個先前在儒文手下做收文獻的少年。可……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吧?除非這是在儒文部。
等等,不對,他見過我,還是常見客。這個認知讓他震悚,但不久後他反應過來了。
沒認出來。
杜漸望着上方漆木房梁,心道這可好,安心閉眼說道:“我名南宮漸,你也别公子公子的叫了,我不過一介布衣草民。”雖說他不知救起他那人使了何等手段,讓他容貌改變,但連常見他的都沒認出來無疑是好事。眼下杜漸也沒法去深究這事,隻好先作罷。
“别,”喬錦本是坐在床沿旁的,聽聞後忽地站起,擺手說道,“你是我師尊救起的,況且禮數是該有的,總不能叫你喂……”
杜漸半坐起身,擡手打斷他,仿佛聽到什麼驚天大秘密,邊角淩厲的眼裡盡是迷惘:“等等,敢問尊師是何人?”
我怎麼不知道我們門派裡還有長老的校服是白玉色的?不都是玄色墨藍底滾銀袍麼?難不成五年裡還換了?
還是說……
杜漸莫名其妙心裡被咯噔一下,他不會是出現幻覺了罷。
喬錦慢慢地從茶幾上倒了熱茶,遞給了杜漸,奇怪道:“是司罰長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