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隻剩二人,顧亦站在病床對面,“不請我坐坐嗎?”
商凝冷冰冰,有氣無力道:“腿長在你身上。”
顧亦輕笑一聲:“看來不指望你問我為什麼來了。”
商凝:“不請自來。”
顧亦依舊站着,眼神狡黠,令人捉摸不透:“人還真是不會喜歡上和自己相像的事物,秦舒竟然會喜歡上你這樣性格的人。”
商凝不為所動,如果顧亦隻是單純來嘲諷她,她現在沒心情和顧亦對罵。
顧亦道:“這幾天你沒見到秦舒吧。”
見商凝不回答,顧亦揉着太陽穴,面上笑盈盈語氣倒很輕蔑:“當初因為你,秦舒差點跳樓,她和秦阿姨自此禮尚往來。我聽說,當初她費了很大勁才追到你。你們重逢後的每次見面,不用猜也是她主動。秦舒已經幾天沒來見你,商凝,我隻是好奇。”
顧亦眼神逐漸逐漸鎖死商凝,“如果這是你人生的最後時刻,你還是不去找她嗎?你還會放棄和她見面的機會嗎?”
走廊裡的腳步聲輕重緩急,與醫院的凝重極不協調。病房内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窗簾被全部拉開,陽光讓塵埃顆顆分明,顧亦筆直地站着,心中默數數字,商凝的回答真是一點都不令她意外。
“如果這是人生的最後時刻,那還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
痛苦的也幸福過,絕望的也希望着,不舍的也舍得了。
顧亦也不說什麼,隻是掏出手機,播放錄音。
“你不想上班可以跟我去芬蘭散心。”
“我什麼時候都行,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下午的機票,跟我去芬蘭嗎?”
“回家收拾行李。”
顧亦收起東西,墨色長發如瀑披在肩後,金色眼鏡端莊得體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不急不慢道:“雖然這麼多年替她挺不值的,不過及時止損是最好。都說人一生能有幾個七年,不過人一生不止一個七年。感情是雙方的事,誰都不幹淨。當初你不告而别,但仔細想想,這些年,還是你更不容易些。所以秦舒要走,我提前跟你說一聲,讓你有個準備。算算時間,她也應該到家了,祝你早日康複。”
商凝臉色同往日蒼白,喉嚨幹澀發緊,手指僵硬卷曲地攥着被子,眼神似乎有些慌張。
“人生常憾啊~”顧亦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步調悠哉。
在她推開門時,商凝突然從病床上下來。可能是太久沒走路了,商凝在走廊走了兩步就險些摔倒,狼狽地扶牆。顧亦重新回到病房内,雙臂抱胸站在窗前。
醫院外大雪皚皚,商凝穿着單薄的病服在雪地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往來進出的人們裹着棉服,先後朝商凝投出異樣的目光。
愛,最适合在雪景裡滴落成狼狽的血痕。
秦舒在家呆了兩三個小時,發現自己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她關了後備箱,從車上攥了些雪,團成一個球,然後砸向草坪灌木。
小區裡已經有過年的氛圍了,燈籠和中國結挂在樹上,秦舒揉了下穗子,她很久沒有過年了。
雪下得很大,寒風吹得秦舒裹緊圍巾,她轉身向車門走去,卻意外聽到熟悉的聲音。
“秦舒!”
商凝距她二十米開外,扶着松樹彎腰喘氣。商凝雙眼通紅,喘出的熱氣模糊了通紅的雙眼,頭發就那樣被雪水打濕垂下。她撐着四肢站立,像屋檐邊細小的冰棱,輕輕一碰就碎。
秦舒見商凝這般先是一愣,轉身時的身影在大雪中若隐若現,像根沉靜的木。商凝的手墜落般滑下,全力以赴向秦舒奔去。
大雪紛揚中,秦舒接住了商凝。
商凝的手搭在秦舒雙臂上,牢牢抓着,身體不斷下沉,虛弱地呢喃:“别走......别走......”
“你怎麼從醫院跑出來了!誰讓你出來的?!”秦舒急忙脫下大衣裹住商凝,抱着商凝跪在雪地裡。
商凝抽出手握住秦舒胳膊,秦舒反過來握住,發覺冰涼得吓人,抓起來放在脖子裡捂着。
“咳咳咳!”商凝咳嗽地哭了,晶瑩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你不要走,不要走......”
見秦舒不說話,商凝着急地拍了拍秦舒的臉。秦舒心裡五味雜陳,苦笑着:“到此為止不好嗎?”
商凝劇烈地搖着頭,生氣地捶了秦舒一拳。秦舒抓着她的手握着,委屈的淚水代替言語先行,“我讓你這樣痛苦,不走還留在你身邊幹什麼?”
“不是,不是的。”商凝連忙否認,泣不成聲:“不是你的錯,不要這樣想自己。我知道自己問題很大,是我的錯......”
“商凝!”秦舒怒不可遏,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滾落,“事到如今你還是隻會自責!隻知道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推!我對你毫無意義、毫無影響嗎!我沒有介入你的生活嗎!你為什麼不怪我!”
這樣我心裡還能好受點。
商凝僵硬冰涼的手笨拙地抹去秦舒臉上的淚,“不是你的錯,我怎麼怪你。”
“那有怎樣。”秦舒低眉垂眼忍住淚,執拗道:“商凝,我好讨厭你。”
“什麼......”商凝眼神閃着迷茫和慌亂,嘴角微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手慢慢滑落,直勾勾地盯着秦舒。
“我讨厭等;讨厭周而複始地猜;讨厭不告而别;讨厭你擅自退出我的生活;讨厭你的高自尊。”
“我讨厭你的擰巴;讨厭你什麼都不說;讨厭你自己默默承受一切。”
秦舒接住商凝的手,她知道緣由,她也不是真的在責怪,她隻是無盡委屈:“我讨厭你忘記我,你怎麼可以忘了我,你憑什麼忘了我......”
“對不......”
“你再和我說對不起我就真的讨厭你!”秦舒恨眼淚不争氣地出來,怄氣般扭過頭不看商凝,“我一點、一點都不想原諒你。”
“看我一眼,好不好?”商凝捧過秦舒的臉,心上人的雙眸哭得通紅,像兩朵泡在冰裡的桃花,“我從小不奢望被愛;不祈求好運;也不貪戀幸福,但我想把你留在身邊。”
晶瑩的雪花落在秦舒鼻尖,與當年的情形重合。
“秦舒,你瞧,下雪了。我們共白頭,好不好?”
秦舒頓時淚眼婆娑,抱緊商凝泣不成聲:“你再哄我一下。”
商凝摟着秦舒的後頸,借力吻上了她的額頭。荊南這場多年罕見的大雪凍結塵埃與愛意,漫天風雪裡二人是如此渺小,如此不朽。
凜風朔雪,重修于好。
那隻狐狸,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