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魯諾站在科赫制藥大門口觀察動靜,他的替身感應到誘餌們逐漸被吞噬,燈塔水母的膨脹速度在加快,災害正逐漸形成。
制藥公司所剩無幾的人都撤離後,迪亞波羅上了科赫的車,搖下玻璃後用堪稱複雜的眼神看着喬魯諾,手指搭在窗沿想說些什麼,但又沒開口。
喬魯諾·喬巴拿真的長大了很多,除了氣質和為人處事,外貌也改變不少。
他的臉龐漸漸堅毅起來,蛻去了過去有點渾圓的輪廓,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大,裡面有閃閃發光的東西,比如對未來,或者對希望的憧憬。
雖然總被說遲鈍,但此時此刻迪亞波羅是真的意識到,對方已經長成了不小的少年,不再是當初看到那個邋遢可憐,垂頭喪氣的小孩了。
“你一定要記得跑啊!”
科赫踩下油門前痛苦糾結地告誡喬魯諾,“電話在你手裡,如果打不過不要勉強,記得求助!”
“放心吧科赫先生,如果我打不過,早就當場被殺掉了。”喬魯諾一派輕松又無所畏懼。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科赫更崩潰了。
“燈塔水母移動速度有限,我們不會走太遠,就在周圍等你。”
迪亞波羅沒等科赫難過完,就開始提醒少年。
“喬魯諾,這是命令,我隻允許你嘗試新戰術,但不允許你白白犧牲,如果沒有勝算,就要立刻逃跑,懂了嗎?”
喬魯諾點點頭,上前一步趴在汽車窗邊,越過玻璃小心把一顆瓢蟲型的胸針放進老闆手裡。
迪亞波羅有些不解地接過,這東西好像是喬魯諾衣服上的東西,捏一捏能感覺到有細微心跳。
“老闆,我用黃金體驗給它注入了生命力,隻要我還活着,它就會慢慢活過來。”
金發少年解釋道。
“但如果我死了,它也會死去,到那時你們就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行動了。”
胸針是信号器,喬魯諾如果戰死,就代表計劃失敗,迪亞波羅将撤離現場,動用一切資源求救,不惜時間或人力代價徹底消滅燈塔水母,但在此過程中的犧牲将不可避免。
迪亞波羅壓住内心的奇怪情緒,把瓢蟲握進掌心裡,輕微合攏五指,怕傷到了那個未誕生的生命。
“好。”
老闆沒再多說一個字。
等科赫黑色的大衆汽車消失在視野裡後,喬魯諾把動物們召了回來,借它們散發出的獨特生命能量,引誘那個捕食欲強烈的水母替身。
燈塔水母帶點藍色的半透明傘蓋,追随着一隻跑回來的角馬出現在了地平線。
它簡直比剛才又大了好幾圈!
這個替身的消化效率很高,每一份攝入的食物都轉化為了成長營養,而大概是經曆了進化,替身傘蓋上原本長着眼睛的部分,已經生出了一個人形。
“喬魯諾!你去哪裡了?!”
新生成的人形部分會說話,它大聲喊着喬魯諾的名字,操縱水母部分龐大的身軀從遠處漂浮過來,幾根較細的觸須緩緩垂下來,小心伸向了喬魯諾,但沒有發動攻擊。
它難道……是在向自己表示友好?
喬魯諾看着那幾根剛剛輕而易舉殺死喬克拉特的觸須,猶豫一下後,也伸出右手,緩緩與它握了握。
涼涼滑滑的,但沒有毒,看來水母暫時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他擡頭仰望不斷鼓動的燈塔水母,這東西像巨大的樹一般垂在頭頂,星空可以從透明傘蓋裡清晰可見。
“……米勒……”
喬魯諾不知如何稱呼,下意識地喊了這個名字。
水母觸須突然閃電般打在喬魯諾掌心,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皮膚上浮現幾道鞭痕一樣的傷口。
“我現在不是米勒了,我叫燈塔水母!”替身大聲嚷嚷着,用賭氣的語調說話。
喬魯諾困惑地擡起頭,試探着詢問。
“……好吧,燈塔水母,你認識我對嗎?”
“你是喬魯諾,我還挺喜歡你的。”
水母觸須亂晃,用它頭頂的發聲器官與喬魯諾對話。
看來它還保有米勒的一些記憶和情感,但不知道它能不能接受溝通……
“燈塔水母,你不能再這樣吃下去了。”
喬魯諾把手縮回去,忍下火辣辣的疼痛。
“你剛才想攻擊老闆沒錯吧?還想攻擊樓上的病人們。”喬魯諾問起水母的想法,試圖同它講道理,“這是不對的。”
“這有什麼關系,想吃東西難道有錯嗎?”
燈塔水母可以交流,但似乎任性又觀念古怪。
“吃東西沒有錯,但你應該把人和食物區分開來。”
喬魯諾謹慎地告訴它。
水母的觸須顫動了一下,從喬魯諾頭頂緩緩漂浮過去,像是在思考喬魯諾的話。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可以吃人?但可以吃别的?”
“對,沒錯。”
喬魯諾悄悄起身,盡量不動聲色地離開燈塔水母的傘蓋下方,離這個籠罩在頭頂的恐怖漂浮生物遠一點。
“為什麼不可以吃?人類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都是食物嗎?”水母思考過後回答。
“你剛才說你挺喜歡我……如果我請求你别吃呢?”
喬魯諾打算再試試。
“不要!”
替身不滿地回答。
“你已經拒絕過我一次了,哪怕你陪我聽音樂,我也不會再聽你的話了!”
它的思維很奇怪,看起來可以溝通,但一旦提及關鍵問題,又立刻發起瘋來。
“燈塔水母,你應該有所節制。”
喬魯諾壓住内心的複雜情緒,再次嘗試說服。
“你不能不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裡。”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别人也會害怕死亡!你讓他們害怕了!”
喬魯諾終于大聲告訴燈塔水母這句話。
“害怕死亡……害怕死亡……”
燈塔水母的觸須突然無節律地亂動起來,顯得暴躁又不安,這份異常令喬魯諾試圖離它更遠一些。
難道自己說了什麼刺激到它的關鍵詞了嗎?
“……為什麼怕死是錯的呢?為什麼不可以想活!為什麼不可以憎恨嫉妒?!”水母替身重複着喬魯諾的話,突然開始瘋狂抓撓臉。
對方這種不妙的情緒令喬魯諾開始蓄力,打算往遠離燈塔水母的方向逃跑。
“為什麼你活得那麼好呢?!”
水母替身把眼窩摳出傷痕,又在強大的生命力下快速恢複。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很自卑,不甘心,我想活,我好恨,好恨病治不好,好恨你那麼健康!”
觸須爬過地面彈過來想扯住喬魯諾的褲腿,少年靈活幾個閃身躲過。
“為什麼你有那麼美的生命,為什麼你那麼幸運不用忍受折磨,啊啊啊啊啊為什麼!”
替身的生命像尖銳鋸子刮擦玻璃,刺耳到喬魯諾捂住了耳朵,大喊試圖讓它不要這樣。
“燈塔水母!你冷靜一點!你現在也活着不是嗎?!”
是的,活着,隻不過是變成了另一種形态的活着。
“米勒想要的是活着,而你實現了她的願望,你已經不用再受苦了!”喬魯諾跑到汽車背後躲起來,扭頭朝着燈塔水母大喊。
水母觸須四下亂動,制造出混亂音波後終于冷靜了下來,像脫力一樣。
“你說米勒……你是說……積極又自強,可以安心接受一切不公平的米勒?”
喬魯諾四下觀察,尋找可以躲避水母觸須的地方。
空曠地帶不适合與燈塔水母戰鬥,應該進入隐蔽的地方才行。
“是的,米勒是個堅強的人,我一直這麼認為。”
喬魯諾一邊想,一邊試着說些好話讓燈塔水母安靜下來。
然而這句話卻讓燈塔水母徹底歇斯底裡起來。
“對啊對啊!她很堅強!她怎麼會有不甘心和仇恨呢?!倒黴的家夥都要安心接受命運,不可以抱怨,才是‘正确’的事啊!但是米勒真的有仇恨喲!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仇恨!那就是我!”
“她很嫉妒,一直很嫉妒!嫉妒比她幸運的人,連拉丁爵士也無法撫平的嫉妒!但她靠工作,靠旅遊,靠自己騙自己壓住了這些嫉妒!”
如喬魯諾猜測的一樣,燈塔水母難以溝通,是繼承了主人生前所有内心深處不甘情緒的怪物。
喬魯諾看到燈塔水母的無數觸須染上了奇怪的深藍色,它大概正往其中注入毒液,然後把這些危險的武器朝着自己伸了過來,并一邊發表着癫狂言語。
“你知道嗎?!米勒很努力,她辍學洗了三年盤子,還自己讀書學語言,當過清潔工,手指在工廠裡差點被機器割掉,一心想攢一筆錢好好過日子,什麼愛恨都無所謂,隻要活下去,這就是米勒的覺悟!”
“她終于攢夠錢了!終于可以買輛車,養隻貓過日子了!然而那個時候她确診了病,無藥可救,無藥可救!還被男朋友甩掉!”
“公立醫院的醫生同情她,給了她報名科赫靶向藥試驗者的消息,那是米勒唯一的希望,她放棄一切來了這裡,靶向藥試驗者可以用更好的藥物,如果新藥有效,她可以康複,回歸平靜的生活,她終于有了機會,然而她卻死了?!”
“她隻差一點就可以戰勝命運,卻還是死了!啊為什麼?為什麼要有死亡呢!”
“燈塔水母,冷靜!你不能這樣亂來,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你不能做這種傷害别人的事!”
喬魯諾抓準機會跑出汽車背後,一邊連滾帶爬地躲避燈塔水母的觸須。
“你還活着,你很幸運!你擁有别人沒有的東西,所以你才可以大言不慚,說沒有你幸運的人做得不對啊啊啊!”燈塔水母尖銳的聲音像刀子刮玻璃,瘋狂地發洩着。
“喬魯諾!把你的生命給我吧!我還想活下去,我要把米勒沒做完的事完成,我還有夢想,我知道你是個正義的人!”
“你享受着比米勒多一百倍的生命,把你的命給我後我會愛惜使用,替米勒看她想看的東西,去加勒比,日本,去看很多很多的海,然後自由自在地生活啦!”
替身罵罵咧咧着。
“我要捕食你,你的生命力是我見過最大最強的,隻要吃掉你,我就可以進化得更強,繼續捕食一切,永遠存在!”
喬魯諾沒再搭理它,而是逃進主樓裡,自動門剛打開就跑進去,還沒來得及回頭,燈塔水母就卷住一輛汽車扔過來,把玻璃門砸得粉碎,而喬魯諾被撞飛出去。
“我要不斷捕食,把你和世上的一切都吃幹淨,我能長大又返老還童,我會克服宇宙裡萬物必死的命運,我要帶着米勒的覺悟活下去,從現在開始,我就是重生的她!”
它已經無法交流了,喬魯諾心想。
少年想從主樓另一側的窗戶裡跳出去,剛走過去,水母就将自己的巨大觸手拍在了窗外,那是它較為有力的肢體,就像人類的上臂一樣,輕易堵住了喬魯諾的出口。
無路可走。
少年靠着大廳裡的柱子坐下,喘着氣思考對策。
……
“喬魯諾,除了時間,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可逆的。”
那是某個下午與科赫的閑談,少年已經記不清是如何開始的了,但他記得具體内容。
“光路可逆,公式可逆,能量轉化可逆。”
科赫畫了一幅又一幅的圖。
“……說不定啊,連替身這種力量形式也是可逆的。”
……
“喬魯諾!不要再躲啦,你是打不過我的!你隻會制造生命,而我最愛的就是生命能量,你的一切努力都是在幫我!所以你最好乖乖認輸啦!”
燈塔水母從窗子外鑽了進來,伴随着它的傘蓋以及上方人形。
它想徹底捕獲這個無處可逃的美味獵物,觸須裝載好了毒素,有幾根已經刺向喬魯諾的四肢。
“……曾經有一個人問我,能否接受死亡。”
金發少年吐出一口剛剛被撞擊出的血,忍住密密麻麻的刺痛,手肘撐在膝蓋上艱難起身。
“我說我會的,黃金體驗并不抗拒死亡。”
陪伴喬魯諾多年的金色替身蹲下身,看着自己的主人,撤掉自衛姿勢,看起來不打算再抵抗燈塔水母的攻擊,而是任這個龐大替身的包圍圈攏過來。
“燈塔水母,我不會向你認輸,我很佩服米勒不顧一切想生存的覺悟,但是……我也有我的覺悟!”
喬魯諾昂首直視燈塔水母,臉上根本沒有畏懼可言。
觸須多到構成了一片蔚藍之海,進化到連“壽命”都不存在的燈塔水母,朝着喬魯諾露出了它的猩紅髒器。
“漂亮話等你死了再說吧!喬魯諾,我會好好消化你的!”
“抱歉,黃金體驗,這或許會有點痛……”
喬魯諾在成百上千劇毒的觸須裡,低聲對自己的替身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