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亞波羅走下樓梯,去接采來的新花,植物每日都會送到房間裡妝點環境。
那次事件後,他就換了辦公室,買下某個家族傳承多年的湖上莊園,作為自己避世而居的辦公場所,繳納一筆古建築維護稅,又雇了園丁專門修剪。
“給,先生,您今天的玫瑰。容我誇贊一句,我從未見過誰家花園如您的一樣美,這些鸢尾、山毛榉都很健康又工整。”外籍園丁用磕磕巴巴的西班牙語向莊園主人緻意。
“嗯,之前打理它們的人費了不少心,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了。”
迪亞波羅走上二樓時,能看到鐵藝門外投來好奇視線的遊客。
盡管是私有宅邸,但也有人想在外圍遠遠地看一眼這鮮豔的花園,想象裡面住了什麼樣的人。
他們從花園深綠的籬笆邊路過,一些女遊客會請男伴幫自己拍照,按着夏日裡被風徐徐吹起的裙擺,以求留下文藝複興風格紅磚園林的旅遊記憶。
迪亞波羅理着還略微濕潤的鮮嫩花束推門而入,植物維護得井井有條,被注入了恰當的生命力,以在莊園主人到來時縱情綻放。
圓拱百葉邊白紗窗簾正随微風飄蕩,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樓下朝花園裡望的情侶。
痛感從指尖傳來,玫瑰的殘刺沒有除幹淨,指腹滲出一粒血珠。
迪亞波羅打算把手指放到嘴裡去吮,房間裡另一個人站了起來,在鋪有地毯的石質地闆上無聲走到牆角,拉開抽屜挑揀一番後,走到了他面前。
“我幫你處理吧。”
手被握住,迪亞波羅透過玫瑰看着對方的臉。
——喬魯諾·喬巴拿。
已經長得如他父親那般的高大金發青年,用拇指貼住持花者受傷的指腹,流出來的小小血珠被他随手抹去,傷口在金光一閃下愈合。
“我把工作都處理好了,你今天沒有重要會議,沒有背景研究報告需要看,邀請你吃飯的人我也篩查過了,隻有一個歐洲投行高管值得你見,我把跟他的會面推到了下周末,他說願意等。”
喬魯諾把蹭到血迹的手舉起來看了幾眼,澄澈綠眼對這殷紅液體的注視時間似乎長了點。
但迪亞波羅沒注意到,他隻是輕巧地抽回手,把懷中玫瑰插回辦公桌上的粉色花瓶。
“你今天這麼殷勤幹什麼?”
喬魯諾·喬巴拿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成長飛快,尤其過去所不熟悉的管理領域,他竭盡所能學習着,見識着,想要拉近與迪亞波羅的距離。
“你已經很久沒放假了吧?總是忙着工作,我今天負責開車,所以……一起出去走走?”
金發青年狀似不經意地提到,用拇指和食指把沾到的血迹撚開,像揉碎一片花瓣。
……
迪亞波羅同意了出門的建議,他确實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總是工作,總是沒完沒了地簽字,開會,指派下屬,這種事他已經做了好幾十年,還不算發郵件的部分。
他這次甚至沒選招人眼球或過度時尚的套裝,而是應喬魯諾建議選了最簡單舒适的牛仔褲與羊絨衫上衣——印花藏在最隐晦處,不會被人看出來的款式。
“你開車嗎?”
話是這麼說,迪亞波羅已經先一步仰靠在副駕駛座上,拉上安全帶打算淺眠,手疊在小腹上。
“我開車,要試試喝瓶血橙啤酒嗎?”
迪亞波羅搖搖頭,淺色頭發從臉側滑下去。
為了保持理性,迪亞波羅幾乎不喝酒,也沒人敢讓他在工作或社交場合喝酒,而為了不留下痕迹,他也完全不抽煙,煙草味會成為暴露身份的把柄。
“那要放點音樂嗎?傑夫·貝克的I put A spell On You?”
喬魯諾啟動車子,拉下遮陽闆,碾過撒着些許卷黃落葉的莊園車道,從一棵巨人般的地中海松下駛出去,低頭在屏幕上選歌。
“……你怎麼會聽這種歌……Art Blakey吧。”
喬魯諾為音樂挑起一邊眉,但沒抗議迪亞波羅的硬波普選擇,而是按開音樂播放器,連接藍牙後從車載音響裡放樂。
迪亞波羅昨晚很累,某種夜間活動令他足足昏睡了十幾個小時,早上醒來時還是一副沒回過神來的樣子,他緩慢地咽下了早餐,又花了一陣子才恢複正常血壓,直到踏上假日之旅。
“你如果困就再睡會吧,到了我會叫你。”
幸虧喬魯諾早就為假期做好了準備,他們會以最普通的方式抹掉平日繁忙,去波西塔諾閑逛。
迪亞波羅嘟囔了一句“那邊人很多”,但沒再說什麼,閉上眼睛任汽車駛向前往海岸線的公路。
……
“從這裡再乘幾十分鐘船,就可以到卡普裡島,那邊是檸檬之鄉。”說法語和說英語的遊客從車旁路過,介紹着那不勒斯南海岸線藍天白雲的美景。
喬魯諾把車停在路邊,靠近山崖的海上,乘客熙熙攘攘從波西塔諾碼頭上岸。海面是一艘艘型号各式、色彩各異的水上出租,大多是日本産,岸邊排滿沙灘椅,還有一處販票亭,花體字标着前往卡普裡島的票價。
波西塔諾是迎着地中海熱風,攀在山崖上建成的小鎮,排滿顔色或粉或绯紅的明麗小屋,多種主題的優雅餐館,人們大多通過石闆樓梯上下。
是個好地方。
喬魯諾下車小跑着去買了兩份薄荷巧克力冰淇淋,門店刷着紅漆,像迪亞波羅喜愛的外套顔色,茂密青綠藤蔓則爬到了二樓窗戶上方,或許隻要推開就能看到一位深色頭發的南意美人。
他把藍綠色的冰點遞給迪亞波羅,後者皺了皺眉,還是接過來。
“我小時候從沒來過這種地方,養父說有錢人才來這裡,跟我的家庭挨不上關系。”喬魯諾遠望四周,遊客衆多,打扮各異,能夠讓他倆完美地混入其中,不被人注意到,這也是他想要的效果。
“我早年倒是和客戶來過,但他的私家别墅在山頂,我沒來過下面。”迪亞波羅打量手中冰淇淋——這種他多年沒沾過,充斥着甜蜜熱量的食物,猶豫半天終于試着咬了一口。
挺好吃的。
“那我們還是不要遇到他比較好,今天不要遇到任何會讓人想起工作的事最好。”喬魯諾單臂撐在海邊欄杆,淺色襯衫随風獵獵作響,金色頭發任斜陽穿過,吸引了好幾個路過的遊客視線。
“你早上吃得很少,餐廳這時間還不賣意大利面,如果你餓了,我去幫你買幾塊披薩如何?”
“不用,吃太多新一季的衣服就穿不了了。”
迪亞波羅撚起小粒巧克力豆放進嘴,認真觀察薄荷巧克力冰淇淋的融化速度,舌尖頂在上颚直到甜味慢慢散開。
“真的嗎?可是你太瘦了。”
喬魯諾的語氣并不強,他隻是慣性地提一句而已。
迪亞波羅喜愛時尚,盡管他的體脂率已經很低,盡管已經是衣架子身材,但如果穿不上新一季新品服裝,他必定會斷掉多餘飲食,從健身房出來後獨自與沙拉牛肉呆坐,最終緩緩吃掉,用一種與世界為敵的肅穆表情。
“那都無所謂,說起來,剛才你買東西時我才注意到,你長得也太高了。”迪亞波羅小口小口地夠冰淇淋吃,一手把綁成馬尾的頭發捋到腦後避免沾上糖液,露出脖子上的幾點紅痕。
“我聽喬斯達先生說,我們家族的人代代都長得很高大,而且專情于一個人。”
“……哪一個喬斯達先生?專情?如果你說喬瑟夫的話,他不是有私生子嗎?”迪亞波羅非常疑惑。
這家人确實長得太大個子了,而且喬魯諾作為年輕人實在精力過于充沛,還好奇心強烈,一旦暴露出真實想法,就令人難以應對……在某些方面。
“喬瑟夫·喬斯達先生是例外。”喬魯諾停頓兩秒後補充。
……
“你為什麼會想來波西塔諾?”
兩人逛了一下午,坐在店裡喝飲料,還走進淡藍色風格的小店挑選飾品,到處都是粗糙的彩色小冰箱貼、水果裝飾、明信片。
“很多年前,你帶我來過這裡……還記得嗎?”
提着紙袋的喬魯諾跟在背後,順手從框子裡撿出一個明黃色檸檬,看迪亞波羅跟店主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