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是個好人，雖說因為身處高位不得不使用一些操控手腕，但喬魯諾知道，他是個想對更多人負責，竭盡所能拯救更多人的好人。

“對，本來應該我當科赫制藥的老闆，但那幫家夥大概想在法律上鑽空子阻擋我，才費盡心思給洛倫佐扣上罪名，搞臭科赫制藥的招牌，好讓我不想去接手爛攤子，所以我才把股票賣了。”

迪亞波羅面無表情叫來服務員結賬，直白地把這事解釋為自己的預定财産正受人觊觎。

這次商業地震後，或許科赫制藥會變成燙手山芋，燙手到沒人想接手，連迪亞波羅都要掂量成本。

“他們還聯合了瑞士醫療辛迪加的成員，一起在供貨和銷售價格上打壓科赫制藥，好把它擠出去孤立無援。”

等到局面變得一塌糊塗時，真正的敵人就會浮出水面，賤價買下科赫制藥，把洛倫佐和迪亞波羅都踢到一邊去。

“您可以幫幫他嗎？”

聽懂老闆意思的片刻後，喬魯諾咬着嘴唇，難得提出了要求。

老闆能使出他無數種黑暗手段中的一種來撈出洛倫佐嗎？

“……我會盡量。”

迪亞波羅選了種折衷說法，避免給人太多希望。

如果可能，最好不要落到最糟糕的地步，不要逼自己使出更過分的手腕，那樣隻會引起更多麻煩。

老闆看着貝利克羅留下的箱子，裡面裝了幾支低濃度的替身疫苗液，其他的樣本據說全被“正在調查核實中的檢方”控制了起來，或者說被扣下監管了，會拿去做什麼事也一概未知。

而這幾支還是洛倫佐失去自由前搶救出來的，秘密交給了貝利克羅以求留下後手。

别國醫療研究所也或多或少進行了私下的替身病毒研究，但科赫制藥走得最遠，這可能也與歐洲替身使者數量很多有關聯。

科赫制藥的心血、技術結晶、人類覺醒替身之力的鑰匙，正以可量産形态放置在箱子裡——并交到迪亞波羅手中。

熱情老闆注視着便攜冷藏保溫箱，考慮了幾秒疫苗是否能治好自己的替身覺醒障礙症後，扣好鎖提起箱子，示意從剛才開始就心情不佳的喬魯諾跟着一同起身。

為科赫總裁遭遇沮喪的金毛犬推開椅子起身，乖乖跟在老闆背後出了門。

阿爾卑斯翠綠的山坡之上，陰雲密布的天空之下，迪亞波羅正提着箱子離開碰頭餐館，兩步踏過水泥路面後，看了一眼緊跟着的下屬。

吸血鬼之子遺傳自父親的鬓角金發随山間冷風拂動，頭看起來毛蓬蓬的，而到了愛打扮的年齡後，少年耳垂不知何時各自多出了一枚細小耳釘。

喬魯諾的劉海大概太長了，所以他把頭發卷起來燙成了幾個圈，好方便露出臉，後腦盤起來的辮子乍一看還挺時尚。

迪亞波羅油然而生出揉下屬腦袋一把的欲望，想捏捏腦袋頂的發卷，看看質感是不是跟想象中一樣富有彈性，但這對冷着臉，很明顯心情不佳的未成年下屬似乎有些不尊重。

“喬魯諾，你還記得為什麼要組建歐共體吧？”

在看了下屬腦袋幾眼後，等車途中漸漸無聊起來的老闆，又冒出了抽象玄乎的想法。

“……為了支付方便？”

喬魯諾聽到并接話了。

“建立共同體，團結所有人，把貨币變成統一标準，這樣買東西就節省了價值，然後人們就能為了錢和更好的生活、更多的資源而行動。”

不僅是接話，喬魯諾還回憶了一下特别研究過的政治課題，畢竟這事關他是否能跟上老闆的經營思路。

“嗯，答得很不錯，喬魯諾，但我在想一些别的問題……”

喬魯諾打起精神，準備認真對待老闆的話。

老闆是個乍一看安靜的人，但他想法豐富，還不走尋常路，他不會因為一些事情看起來奇怪就拒絕接受，反而能提出許多正常人不會想到的亮點，具備一種通向事物真正答案的強烈直覺，或者說靈感。

“我在想，替身之力是可以被買賣的。”

迪亞波羅深邃的眼睛直視着空氣，仿佛看到了難以名狀的未來。

他倆伫立在路邊拉長出兩道影子，喬魯諾認真思考了幾秒，期待老闆就這句話給出明确的解釋。

“買賣？”

“替身之力是力量，是可以讓人立于衆人之上的力量，那樣的話，它就是一種資源，一種天賦，隻要是資源都可以買賣，無論時間，誠信還是權利義務……”

喬魯諾突然有些不妙預感。

“把替身之力視為資源的話……資源可以私自占有，那就能租賃，金融化，甚至變成區分身份高貴與否的标簽，或者說變成一種隻有特權者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迪亞波羅注意力放在腦内時，語速就會慢而清晰起來，光顧着整理大腦情報，完全注意不到外界。

所以他也看不到喬魯諾越來越複雜的臉色，隻顧着認真探索替身之力“另一領域”的可能性。

“而視為天賦的話，一定會變成靠血脈傳承，供特定人群使用的基因資本吧？我聽說替身可以在父母和子女之間遺傳，那麼這種基因，也會成為人人都想要的東西……”

熱情老闆的大腦裡不知裝着什麼處理器，已經延伸出了一個冰冷可怕，又真實無比的世界。

“老闆，您的意思是說……”

喬魯諾小聲接話，他總感覺深挖下去會給鐵鍬磕出缺口。

“他們現在終于搶到了科赫制藥的研究成果，洛倫佐對他們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據我推斷，下一步就會出現想買斷替身之力研究成果的人，批量生産，争奪專利，未來或許還會推動立法也說不定。”

“也就是說，替身之力這樣的好東西，如果放任不管，未來會逐漸往權力者和富人靠攏吧……不論我幫不幫洛倫佐脫身，你都要做好思想準備，喬魯諾。”

被點到名字的喬魯諾有些後悔于聽到這些話。

因為他仿佛看到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門緩緩打開，而身着異教徒衣袍的迪亞波羅站在門口，一邊念叨着“我發現了真理”，一邊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要把自己一起拽進去。

有些事情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才好，可直率的老闆隻會直率地指出來，把現實裡能透過陽光的美好彩花玻璃都戳得粉碎。

他能聽懂其中深意，也無法第一時間提出反駁。

“感覺……我們如同身處一座替身拳頭也打不破的鐵籠中。”喬魯諾片刻後回應，滿臉都是無奈。

歸根結底，推動世界運轉的齒輪，是财富，權力，蔑視……以及一些人類從古至今都沒丢掉的可憎東西。

“老闆，我們隻能走下去對嗎？走下去……直到開拓出一條有光明的道路。”

迪亞波羅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空氣，遙望着阿爾卑斯山坡上的茵茵綠草，遠處則是陰雲密布，一場山間大雨就要來了。

“沒錯，我們隻能走下去，替身之力已經沒法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了，人類必須學會接納它。”

老闆說這話的樣子像一個預言家，仿佛先所有人一步看到了命運的發展軌迹。

“這個世界究竟會演化出怎樣的新秩序，隻能靜觀其變，而我們先要做的事，就是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