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托人信仰誕生的諸多神衹,隻不過是投射人類欲望和恐懼的鏡子,它們本質也是人的精神,是聖靈眼中的“虛假”。
唯有聖靈才能被稱為真實。
洛倫佐早已無法将自己與身邊的人等同起來,就像人不會把可擺弄、可預測軌迹的紙偶當作同類一樣。
盡管他如此,他還是深愛着“人”。
哪怕以人不理解的方式出手幹預,也要将這份愛執行到底。
于是洛倫佐撕開桑德拉的靈魂,放進那株她依附的小草。
靈魂可以撕開,神可以做到,洛倫佐更可以做到,從他6歲那年誤闖神靈座前并殺死他們時起,他就清晰地認識到——權力要對外界行使過,才知道有多大。
細細密密地撕開,将替身伴着靈魂撕開,這樣就可以解決替身隻有一個的問題,令聖母之光灑遍世界。
20世紀90年代地球每天将出生27萬人左右,桑德拉的靈魂至少要比這分得更多,像砍繩子一樣,一截繩索每次隻取二分之一,那永遠也不會歸零,這就是數學的好處。
桑德拉被分量種下,開出新的花,再被采摘提純萃取濃縮,分入一包包小藥劑傳往世界的每一處,“聖母”的替身要用來做“正确”的事,導向正義的結果。
至此人類的“自由”與“愛”都達成圓滿。
自由到可以任意吸食藥物滿足欲望,又被愛包圍不會傷害身體。
人不必再長大,隻是聖母懷裡大吃大喝,哭鬧不休,任何要求都可以被滿足的嬰兒。
永遠也不需要“對自己的欲望負責”,因為母親和永恒的父會替他們做一切決定。
此謂“幸福”,也就是伊甸。
桑德拉被撕碎的靈魂偶爾會發出慘叫,牽動服藥者産生身在地獄般的悲傷,這種症狀則被标注在希格魯特的副作用說明裡,視為一種小概率巧合,淹沒在數十億計的平凡生活中。
……
洛倫佐下了飛機,坐在那不勒斯港旁休息,他要考慮回去後和爺爺的一系列交涉。
爺爺注定會在幾年後逝世,他心裡已經在安排考驗洛倫佐和貝内代托,從内容上看貝内代托通過的可能性極低。
而老教父逝前将面對着整個家族衰敗的爛攤子,屆時貝内代托已經背叛,隻能靠自己承擔家業。
洛倫佐決定要繼續朝着理想努力,盡管無人相信他的話,但他的話一定會應驗。
他看着海洋發呆,看着一個個被“命運”和“光”纏繞的靈魂走來走去,這是他習慣的世界。
身邊小偷靠近,拿起他的研究資料逃跑,洛倫佐本打算任他去,畢竟一切意外都在意料之中,然而聽到了一個聲音。
“在街頭不要發呆。”
那個人對他說了一句話。
洛倫佐愣在原地足足好幾秒鐘,他要花時間來消化此時此刻的心情。
眼前的人與别人都不同,他的身上看不到“命運”、“真實”,靈魂隐藏在黑暗中深不可見。
他就像洛倫佐想象的“他人”一樣站在面前,是完全不可預知,不可看見,有自己想法的他人。
這世上居然存在着“非真實”的靈魂?!
洛倫佐起身向眼前人感謝,不可遏制地想要得到對方的名字。
對方自稱“羅西”。
羅西?這是真名嗎?
要知道從沒有人可以在自己面前說謊,他是什麼樣的人?他來自哪裡?心裡想些什麼?
等洛倫佐察覺到自己的過度失态時,他已經追着羅西,直到他同意喝杯咖啡。
羅西很謹慎,沒有輕易交出信息。
羅西很缺錢,他正急着找個工作。
羅西戴着塊邪祟寶石,自己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恐怕會引起誤會。
一段段沒法預料的對話中,洛倫佐感受到從未産生過的狂喜爬上心頭,某種焦渴翻湧不休。
是虛假,是不确定,是無法真正了解的“他人”。
人與人之間永遠無法實現絕對的相互理解,隻能動用種種方法自我表達,建立聯系。
由此才生出愛,恨,厭惡、崇拜、畏懼等等情感。
洛倫佐甚至沒注意自己交談中的樣子,沒注意自己像個真正的幼稚笨蛋,緊張又擔心被人讨厭。
幸好羅西并不介意,他似乎有自己的事想做,應付完洛倫佐就離去,但留了聯系方式。
洛倫佐拉着行李箱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心情與過去截然不同。
他本可以看清命中注定發生的一切,主的眼睛在他身上,然而卻出現一隻名為惡魔的蝴蝶。
迪亞波羅會無意識捕獲身邊人的命運,但凡太靠近他就無法逃逸,這令聖靈所見未來延伸進一片混沌,黑暗不可預測。
貝内代托原本隻是背叛逃亡,卻因為迪亞波羅出現而坐牢,并掀起接下來的逮捕黑手黨運動。
洛倫佐原本會順利接手家族生意,卻因為迪亞波羅而沾上替身之箭的事。
最有趣的是喬魯諾,他在靠近迪亞波羅後,命運也一同變得漆黑不可測,與洛倫佐看到的過去截然不同,顯然被徹底吸入了事件視界。
他和迪亞波羅一起遇到許多意外,擁有惡魔之名的人總是遭遇危險,洛倫佐卻對這種情況毫不介意。
拜迪亞波羅神秘又無法看清本質的靈魂所賜,他終于找到自出生以來就缺失的拼圖——“活着”的實感。
光使人看清一切,而黑暗卻如此誘人。
經曆16年人生後,洛倫佐第一次鮮明地産生想要活下去的願望,同時也有了另一種對他而言的陌生情感。
他開始恐懼死亡。
希望和恐懼,這兩種情感令人欲罷不能,時時刻刻提醒着生命和自我存在。
洛倫佐下定決心,要将這過程延續下去,他要用一切力量阻止死亡降臨。
而最關鍵的一步,就是讓迪亞波羅這個不可視點待在光中,光是神思維可觸及的地方,這樣他才不會脫離軌迹,與聖靈為敵。
洛倫佐無法接受自己與迪亞波羅針鋒相對的可能性。
然而迪亞波羅的事件視界令光無法穿透他,這世上是否存在一種更強的連接?哪怕是無光的黑洞,也逃不過它的追尋,這世上是否有一束已經被設置好,可以‘絕對抵達奇異點’的光?
馬爾科夫的權力流回真實後,洛倫佐終于在亂線中找到了那束光,是名為特裡休·烏納的人,她是迪亞波羅的血親。
迪亞波羅是替身使者,他身纏因果,緻使後代也會覺醒替身。
他的血親注定會朝他靠近,被黑洞引力捕獲而無法逃離。
如果能通過黑洞旁邊的天體反射光線,也大概能夠推理出黑洞的輪廓與構造。
洛倫佐利用血親相互影響的特性,通過觀察特裡休的命運,推測出迪亞波羅“在原本的命運中”大概是什麼樣。
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接近真實。
當把不确定的點也納入掌控時,洛倫佐的夢想就必定可以按照軌迹繼續下去。
将聖靈與生俱來的強大權力用于延續世界,創造神國。
不會再讓人因為痛苦、欲望、弱小而背叛,死亡也沒法鑽進伊甸。
延續過程。
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