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氣，黑氣從他身體裡出來了！”

“妖怪，他是妖怪！”

他在暈過去前艱難扭頭看了眼他的小師弟，祁蓮站在離他近六尺遠的地方，甚至沒在看他，視線落在院外的人群中，臉上的表情仍是淡漠，許是自個眼下身子不爽利，他的心莫名有些涼涼的，他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覺悟，腦子裡竟還在冒出裡些荒謬的意識。

難兄難弟。

要不怎麼他們是同門呢。

西城的妖氣蔓延至天邊，隐隐可見黑沙似的塵霧從幾丈高的城牆上漏進來，幾乎馬上便要傾斜而下，城中人心惶惶，閉市的時辰又往前挪了半個時辰，到了申時，街上已經幾乎不見人影了。

東城岩頭村。

四下寂靜，隻有門前的白燈籠發着幽暗詭森的火光，涼風瑟瑟過頸，讓人莫名感到死氣沉沉。

染珵漆提着燈籠推開夥房門。

黑暗中“吱呀”一聲響，床闆裡頭縮着的人影立刻擡起了頭。染珵漆手裡的燈籠光晃到了他的臉上，他面容憔悴，整個人由内而外散着一股頹氣，加上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袍哇咧咧地十分淩亂，風中，他看着就像死去多時的失意秀才，年輕時盛極一時，後來卻怎麼也考不上，心灰意冷倒在了破敗的屋子裡。

季塑看見是他，好不容易冒點光的眼神倏地又暗了下去。

比剛才更像一具死物了。

染珵漆放下燈籠，冷嗤道，“不是等我？”

季塑看他阖門，強撐着坐了起來，動辄牽痛，身子還沒坐正就皺着眉捂住了肚子，冷汗從額角滲了出來，幽暗搖晃中一片晶瑩。

方才他體内暴出黑氣，那老頭不管不顧地就當他被妖附體控制，不由分說地就用淩厲的擊妖術打了他一頓，他筋脈自封與凡人無異，哪裡受得住，被塞進夥房之後他好不容易醒了過來，一睜眼又是那老頭，固執地從他身體裡往外抽氣。

隻不過後來半點氣沒抽成，還被他體内的禁制術反傷得不輕，一口血吐在他手上也沒放棄，最後和季塑兩敗俱傷，白瞎了那顆凝雪丹。

要不是顧及到要給過幾日留着些氣力，季塑恐怕都不能安然坐在這。

那些滋味，他現在想起來還牙酸。

他慘白着張臉，可憐兮兮地抓着對面人的胳膊，“他在我身體裡把那蠢妖怪打傷了，又礙于禁制取不出來它本體，活生把它吓着了，鑽得我可疼了。”

他偷摸擡眼瞧染珵漆反應，果真見他不為所動，于是也懶得“演”了，他歎了口氣，理理衣服，過了會有些哭笑不得地笑了聲，“诶你都不知道，那老頭叫我禁制彈了下，還以為是那妖頑抗得厲害，差點我就沒攔住，要不是我叫着打滾，他能豁半條命出去，我看他傷得不輕，回頭别忘了再給他喂顆藥，用最好的，回頭賠你。”

“先顧好你自己吧。”

染珵漆伸手握止住季塑攀在他小臂上忍不住發抖的手，視線自然地往下掃了眼他發白的嘴唇，再往上，直視他心虛又想避躲的眼睛。

連季塑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說話聲方才越來越虛了。

但他好面，仍然身殘志堅地指着小師弟惡狠狠警告，“不許說。”

染珵漆掰下他快要戳到自己臉上的手，擡了另一隻手放在他肚子前給他渡氣，暖流入肚，催人乏倦，他身體裡那妖怪逐漸安靜下來，不知道宿在了那個角落，季塑也困得很，打打哈欠半死不活的。

許是出于愧疚，又或是為報答季塑為了他的計劃守口如瓶犧牲自我的慷慨。

出了那道門，他對章天錫直言，說他這朋友他體質特殊，不會輕易為妖所控，更不會傷人，大可将他放着不理，哪怕是到了明年春天也不會出任何問題的，至于讓大夥都放心的原因嘛……

“您可把他當天然的鎖妖容器使。”

他這話實在出奇，章法師自诩見多識廣此時也迷惑了，也不敢大聲問，靠近他低聲說，“他到底是什麼人？”

染珵漆當場就編了個凄慘的故事。

從前有個可憐的小孩，自打生下來便被雙親抛棄，跟着破廟裡的老乞丐當了七年的小乞丐，老乞丐死後，他孤身一人流落街頭，突然有一天，出現了幾個看着仙風道骨的修士，說他骨骼清奇天賦異禀要帶他修仙，小孩傻乎乎地就信了，上了深山，當了活體煉器，以身煉妖數年。

“真的？”

這故事聽得在場三人都不禁揪心。

這他爹的也太慘了，這不活脫大反派養成前傳嗎？

他們心知肚明說的是誰，不約而同地回頭看那緊閉的小屋。

“竟不知他有這樣的過往，從前是我輕視他了，他的心境造詣非比常人，元公子這樣的人以後做什麼都會有所得的。”

三人傷感至深，心中泛起酸楚，靜谧須臾，突然有人開口，

“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