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和鈴嬸的家不過是一間再尋常不過的小院加兩個卧房,平日裡一間鈴嬸和平安各住了一間,今日忽然來了甯頌微這麼幾個人,小院着實擁擠了不少。鈴嬸正在院子裡的竈台旁做飯,既驚喜又局促,一時間又要端茶又要做飯,很是忙活了一陣。
雪下的不大,院子裡原本隻是母子二人吃飯的小茶棚裡,足足站了六個人,斷刃在對鈴嬸母子表示了感激後便匆匆離開,隻交待讓素筠多加注意。甯頌微也不願在此處影響母子二人的平淡生活,吃飯時便問素筠,“斷刃去做什麼了?”
素筠仍對平安母子二人心存戒備,隻搖了搖頭說不知,鈴嬸做好的飯也未動分毫。
天色暗的很快,甯頌微站在門廊下仰首看雪。她從前所到過的地方,未有過這樣簡陋雜亂的,草棚上的雜枝橫七豎八,院子的各個角落都堆滿了她說不出來的雜物。
院子中隻有一盞燈燭,挂在草棚的柱子上,被風雪吹的來去晃動,那微弱燭光映出飛舞的雪花,像侯府知音閣裡,那亭亭如蓋的梨樹,開滿花時的春天。
鈴嬸從屋内走出,見到這一幕,輕輕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柔聲道,“玉姑娘,床鋪都鋪好了,如初姑娘想是趕路太累,方才一不小心睡着了,您也快進去休息吧。”
“多謝你了鈴嬸,本不該來打擾的。”她淺笑,收回視線來側眸望向鈴嬸,“收留我們也許會很危險。”
鈴嬸立即急道,“姑娘說什麼呢,算起來這個院子都是您出錢給我們置辦的,出門在外,誰還沒個意外了。”
意外……甯頌微垂眸,擡起手來,五指張開,掌心向上,伸手去接那洋洋灑灑的雪花。幽州那個地方,如今想起來,就好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冰冷幻夢。那貧瘠荒涼的塞外,便是從今以後她打發餘生的囚籠。
“鈴嬸,我再看會雪,你不必管我,平日做什麼今日也一樣便是。”
微弱燈火下的女子側顔秀美無倫,隻是眉間散不去怅然之色,鈴嬸便也不好再勸,轉身默默去了屋内。
素筠守在院落中,融入夜色當中,好似一抹影子,她時不時看一眼站在屋檐下出神的甯頌微,直到後者忽然啟唇叫了她的名字,才緩步自暗處走出,“夫人叫我何事?”
“我想學騎馬。”
素筠睜大了眼,看到那雙望着自己如深潭一般黑沉幽暗的眸子,确信甯頌微這句話是認真的,“什麼時候?”
“若想到能趕路的程度,需要很久嗎?”
“很快。”素筠回答地很幹脆,“但是,騎馬趕路對身體消耗很大。”
甯頌微淡淡轉過視線看向小院的大門處,“那就邊走邊學,我和你們一同騎馬離開,越快越好。”
她話音剛落,大門便被人推開,小五站在門外,手裡牽着一匹棗紅馬匹,裝好了鞍具,“夫人,馬買好了。”
素筠訝然道,“就一匹?”
“如初暫時留在這裡,比跟着我們安全很多。”
她下了決定,會留一筆銀兩在這裡,如初便跟着鈴嬸和平安一起生活,若她安然到了陸家,那自然是好事,她會安排人來接如初。若有不測,那一路苦難,如初就做個普通女子嫁人生子,也可以過得一生順遂。
她已經不希望再看到自己身邊的人離開了。
素筠也不再說什麼,其實這樣是最好的辦法,點點頭便轉身去馬車上收拾必要的東西。甯頌微走到平安的屋子門外,平安在給小五留燈,窗扇上透出隐約的光,她敲了敲門,聽到少年清脆應答的聲音,一陣腳步聲靠近。
隻穿了中衣的平安站在門内,見到是甯頌微時臉騰地漲紅,一個箭步藏在了門後,隻露出個腦袋問,“玉姑娘,是有事嗎?”
她輕笑,“借紙筆一用。”
“那,那等等。”
話音落下,他自門内消失了一會,再出現時,便将一支竹筆和一掌草紙遞在甯頌微的眼前,還穿了一件外衫遮住裡面打了補丁的中衣。甯頌微接過來走到草棚喜下,他又跑回屋内拿了墨盒,小心翼翼的端着油燈,用手護着火苗走到她的身邊。
甯頌微偏頭看了平安一刻,解下自己的兔絨披風給他,“這個披上。”
平安還想推辭,可她口吻不容拒絕,像個關心幼弟的長姐一樣湊過來給他披在身上,他隻得低了頭小聲道了謝,心裡想着玉姑娘的衣服又幹淨又好聞的,這樣蓋在他的衣服上都染了灰塵了,回頭咬咬牙花點銅闆去洗衣房那邊請劉大娘好生清洗一番再還給她。
“玉姑娘,你要寫信?”
“嗯。”筆懸在紙張上良久,才緩緩落筆。甯頌微将自己的安排在信裡都寫的明明白白,在信的最後,還特意囑咐如初閱後即焚。
一口氣寫完,拿在手中時,心底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