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裡面的蕭霁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傳出一聲歎息,“玉兒,聽話躺好。”
甯頌微得了什麼寶貝似的笑,“再叫我一次玉兒,我就聽你的。”
如初抿嘴笑着豎起耳朵偷聽,可蕭霁當也是不願旁的人偷聽了去,壓了好低的聲音,任如初聽了半天,也隻聽到他嗓音沙沙,未分辨出隻言片語,正覺得失望時,便聽到内室裡傳來甯頌微略顯幾分不滿的聲音,“不行,你……唔!”
正在彎着腰偷聽的如初立時猶如被燙到了一般站直了身子,臉紅了個徹底往後退了好幾步,一時又慌又驚,蕭霁此人那時在客棧便輕薄了小姐,趁着小姐醉酒還想占便宜不成。她左右看了看,想也沒想便舉起博古架上的一個玉瓶,就要走進内室時,卻見蕭霁已經從内室走出。
“四公子……”
蕭霁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玉瓶,眉眼波瀾不驚,“去替她更衣吧,已經睡下了。”
“睡了?”
如初訝然走進内室,見甯頌微衣着完好,安然躺在床上,她走近細細看了一會兒,小姐的面容祥靜呼吸平順……這哪裡像睡着了,這分明像是被打暈了。
蕭霁的聲音自外間傳來,透着幾分疲憊,“我點了她的昏睡穴,讓她好好歇一天吧。”畢竟,之後便再無如此靜好的時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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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時,劉府的人尚未起早,時辰才剛剛過了醜時,蕭霁便敲開了甯頌微屋子的門。她已換上了一身尋常百姓家的婦人衣裳,蕭霁看到她時,輕輕揚眉,掃了一眼她身上的裝束,颔首,“倒省了些功夫,幽弦,替陸姑娘易容。”她知道,從此刻起,這世間就再也沒有青陽郡主。
暗夜裡傳出一聲略顯柔和的男聲,“是。”甯頌微便看到蕭霁身後走上來了一個紫衣淡笑的男子,方才明明沒有看到他,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個人一般。
幽弦,她應當是見過這個人的,就在那天蕭霁來廟裡尋她時,坐在屋檐上的那個。
六刃之一,竟會易容之術。
甯頌微坐在凳子上,任由幽弦在她臉上抹抹畫畫,蕭霁飄出冷冽一句,“别碰到她。”
幽弦倒不像是下屬,像是蕭霁的經年老友一般,“是是是,我這雙手還金貴着呢,不想因此遭遇不測。”
甯頌微擡眸看向蕭霁,室内無光,他逆着身後的寒月,銀華傾瀉清晰的勾勒出那颀長身影。
他抱臂倚在門邊,姿态閑适散漫,頭微微歪着。明明神情莫辨,她卻能看到那眸底寂冷凝滞的光,猶如隐在暗處的執掌獵物生死的狼王,染上一抹如血般邪氣豔麗的張狂。
與這些天相處的他似是同一個人,卻又似是換了個人。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是那個清冷疏離的穆清風,還是眼前這個狷狂邪肆的蕭霁。
待幽弦替她易容好後,蕭霁才道,“如初需留在劉府幾日,時機到了,陸家便會來人接走她。”
“小姐!”
甯頌微知道蕭霁如此做必然是有其安排,而對如初來說,陸家已是這世上最安全之處,她轉身安撫如初,“你放心,陸家定會替我好好照顧你,我也定會……”會如何?會回陸家?會安然無恙?她不喜許無法保證的諾,在見到小舅舅前,一切都是未知之數,就算見到了……她什麼也沒說,隻傾身抱住如初。
如初是個極其愛哭的性子,此刻已落下淚來,“小姐,你定要萬事小心,若你,若你有了安排,一定要叫人接我過去繼續陪在小姐身邊……”
“我知道了。”甯頌微擦去如初臉上的淚,“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甯頌微什麼都沒拿,裹緊身上披風,夜風凜冽,她卻不覺得冷,隻是望着站在門廊下不住擦淚的如初,留下一個怅然若失的笑,便借着夜色掩護從劉府側門悄然離開。好像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便一直在經曆分别,生離死别,在自己的生命中輪番上演。
蕭霁默然替她整理好風帽,兩人都未曾說話,身邊隻跟着一個寒鋒,三人走在宣城新年裡安靜祥和的街上。遠處傳來更漏的聲音,誰家嬰孩在夜裡啼哭,母親輕聲哼着搖籃曲,悠悠蕩蕩,溫暖了寒夜。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甯頌微望向天際,能判斷出他們穿街過巷一直在向宣城西北的方向走去,宣城不大,走了這樣久的時間,到這裡已經少有屋舍,破屋,雜草和碎木處處皆是。
蕭霁牽着她,低聲提醒,“小心腳下。”
寒鋒在前方用劍不斷劈開瘋長的亂草和倒在路上的殘枝替他們開路,甯頌微知道,若是他們兩人出發,必不用如此麻煩。可她到底還是嬌養出來的丞相府千金,這些日子雖吃了不少苦,但也不過寥寥,腳下時不時踩在碎石上硌得她生疼,也不知這粗粝的鞋子是不是已給她腳底磨出了泡,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疼。
甯頌微嬌貴是嬌貴,但性子也極是要強,哪怕強忍着痛都不願成為旁人的拖累。
她神色如常低着頭走路,看似專注小心腳下的路,實則額角已生出細密的汗,咬牙忍着生怕在月光下被蕭霁看出端倪來。
在半人高的雜草中走了一會兒,也不知到底要走去哪裡,蕭霁忽然停下來,跟在他身後的甯頌微一個沒留神,撞在了他肩上,忍不住輕“嘶”了一聲,察覺到便立即改口,“停的這般突然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