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芮絲是在後半夜被克利切叫醒的。她從來沒有聽到克利切用那樣悲痛的語氣說話。“小小姐、小小姐，快去聖芒戈一趟吧！”

彼時她的太陽穴還殘留着刺痛，她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困在了一場噩夢裡。

克利切哭哭啼啼的聲音忽遠忽近，她下狠手扭了自己小臂的肉，狠心一拽。痛覺是真實的，意味着她現在不是在做夢。

比起後來發生的變故，她甯願自己是被困在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裡。噩夢再可怕不是真實的，現實比噩夢恐怖得多。

她翻身下床差點摔在地上，她用惶恐不安的聲音問：“媽媽呢?你告訴媽媽了嗎?”

“女主人不在家——”

“帶我去！”她又急又怕地催促：“快帶我去！”尾音裡有了掩飾不了的哭腔。家養小精靈的魔法更穩定，她若是現在強行移形換影說不準得出事。

天旋地轉，安塔芮絲落在聖芒戈醫院外。

蕭瑟的風卷起地上的積雪，安塔芮絲打了個寒顫。寒意自穿着羊毛襪的腳底傳來，她顧不上那麼多。

紅磚的百貨商店外，穿着睡衣的安塔芮絲貼上櫥窗，呼出的熱氣讓玻璃蒙上了一層白霧，她焦急地對裡面的假人說：“你好我來探望奧賴恩·布萊克。”

假人點了點頭，對安塔芮絲招了招連在一起的手。

安塔芮絲徑直穿過玻璃，穿過候診室，直奔奧賴恩的病房。她和胸膛上繡着一根魔杖與骨頭組成的十字徽章的治療師擦肩而過。

候診室零星的病人和值班的治療師都被行色匆匆的安塔芮絲吸引了，治療師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忙手頭上的事情。病人則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又是個可憐的孩子。”控制不住點頭的病人邊點頭邊跟他身邊說話隻能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往外跳的病人說。

安塔芮絲奔跑的時候嗓子裡灌入太多冷風，在病房門口停下來開始撕心裂肺地咳嗽。查房剛出來的女治療師順手給她施了個“安咳消”，安塔芮絲匆匆向她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對方點了點頭。

年長的女治療師看向安塔芮絲的眼神格外憐憫，“做好心理準備吧。”她說。還給安塔芮絲施了個保暖咒。

安塔芮絲說不出一句話。

一門之隔，她站在奧賴恩病房外。她忽然想起來，奧賴恩提出想要回家休養。沃爾布加反駁了回去，“聖芒戈能更好治療你。”

安塔芮絲不複剛剛迫切想要見到奧賴恩的心情。她承認，她膽怯了。她害怕推開門看見的景象——

“安蒂，你在外面嗎?”門内的奧賴恩仿若心有靈犀一般，出聲詢問。

安塔芮絲摸上冰冷的門把手，刺骨的寒意讓她一陣哆嗦。她旋轉門把手，推開了門。

病房裡的奧賴恩出乎意料的精神。他換上了體面的巫師袍，下巴泛着刮完胡子的青色。頭發也規整地抹了發膠梳到腦後。他原本背對着安塔芮絲站在窗台前，聽見開門的聲音回過頭，看見來人真的是安塔芮絲，臉上自然而然顯露出溫柔的笑意。他朝安塔芮絲招招手，“快到爸爸這裡來，安蒂。”

“為什麼不穿上外套呢?克利切就是這麼照顧你的?”

“不關克利切的事情，爸爸。是我太着急了。”

好在克利切及時出現，他送安塔芮絲過來又回去了一趟，為她帶來了一件厚外套以及新的鞋襪。

“陪爸爸回家一趟吧。”奧賴恩說。

“好。”安塔芮絲讓克利切收拾病房裡奧賴恩的東西，自己去給他辦理出院手續。轉身的那一刻，眼淚争先恐後地流下。她咬住嘴唇，和淚咽下嗚咽聲。

她想起路易斯告訴她，凡妮莎阿姨走之前也是這樣跟他和道森說的，她說她想回家一趟，看看她養在溫室裡的植物。明明家養小精靈告訴他，“夫人精神很好，去溫室給球根鸢尾澆了水。”沒有人會想到，不過是回光返照。

梅林對世人的仁慈，允他們以飽滿的精神最後看一遍人間眷念的人或物。

奧賴恩如今的魔力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獨自進行移形換影，哪怕是被克利切帶着，他也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安塔芮絲伸手想去攙扶，他微笑着擺手拒絕了。

安塔芮絲又做起了大人身後的小尾巴，亦步亦趨地跟在奧賴恩身後，跟着他将老宅的每一寸角落都轉了一遍。幼時有段時間聽了西裡斯添油加醋版本的狼人吃小巫師故事，她害怕得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洗漱完了跟在奧賴恩身後，幾乎是跟在他的後腳跟上。奧賴恩回房間她也跟着，最後被不耐煩的沃爾布加趕回了卧室。

老宅本身就是這座房子裡最古老的物件，一代代布萊克成員在這裡誕生、成長乃至于死亡。它知道的故事比老宅的藏書加起來都要多。它是如此忠誠地守護布萊克家族，庇護家族成員。同樣的，布萊克們也世世代代守在老宅，維系布萊克的輝煌。

安塔芮絲打了個寒顫。就好似共生關系，老宅以身體養育布萊克，布萊克以血肉反哺老宅。連家養小精靈都被困在其中，否則克利切怎麼會和他之前的家養小精靈一樣，以死後将自己的頭砍下來在牆上挂一排為榮呢?

奧賴恩身體不穩晃了晃，安塔芮絲眼疾手快在後面扶了一把。這次她沒有收回手，一直饞着奧賴恩，奧賴恩也沒有拒絕。路過他和沃爾布加房間門口時，他沒有像經過其他房間門口一樣推門進去。

他們走到了西裡斯房間門口。奧賴恩沒有避之不及，大大方方地說：“進去坐坐?”

安塔芮絲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掃奧賴恩的興。

卧室裡的擺件是靜止的，還保留着西裡斯走之前的模樣。上面附着的灰塵無聲訴說時間的流逝。

1976年夏天到現在，已經快三年了。西裡斯在這座房子居住了十六年，總有一天，他離開家的時間會比他在家居住的時間還久。到那個時候，他對老宅還能留下多少記憶呢?他對……又能留下多少記憶呢。

“你有多久沒有看見你哥哥了?”奧賴恩動作放得很輕，他和安塔芮絲的鞋子走在地上留下一串大大小小的鞋印。［1］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加入了鳳凰社。”

奧賴恩和安塔芮絲沒有尋找地方坐下，就站在窗台邊說話。

“說實話，在知道這個事情之前，我沒有想過他會走上這條路。他雖然從小就格外特立獨行比起别的小巫師更有想法……”

“但你沒有想過他會走上一條跟我們完全相反的道路對嗎?”安塔芮絲輕聲接話道。

“他分到格蘭芬多是叫人挺意想不到的，但一想到他可是西裡斯，從小就不一般的西裡斯，好像又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聽起來奧賴恩似乎并不十分介懷西裡斯違背家族傳統分進格蘭芬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