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院士坐鎮，但這本質上還是一場主戰場在首都的政治交鋒，最重要的寶藏火紅眼早已被盜走，附近的警備力量并不是特别充足。

天方亮，醒着的所有人都睡眼惺忪的樣子，混日子樣等待黑夜的降臨。他們不知道這樣的僵持要維持多久，待在此地的唯一價值就是在上頭面前做做樣子，撐撐場面。

若我猜的沒錯，酷拉皮卡現在正在把他從網絡上吸引來的那幫人朝着中心村落處引。南邊正對來時大道，不便偷渡；北處靠山，西邊遭到水流截斷，最有可能混入的方向，是東側。

我奔向更高處，在密林頂俯瞰動靜，極目遠望。清晨的密林極其甯靜，林木的沙沙聲會自動濾去稍遠些的聲音。唯有飛鳥會被偶來的外鄉人驚動，從巢穴飛向遠方的天邊。

飛鳥的來處……就在那裡！

雙腿飛奔不息，趕到後我躲藏于樹梢，撥開葉片見到的是被刀架在脖子上領頭的酷拉皮卡，以及他身後三五一隊的二三十号人。

他被刀疤男用刀抵着，倒是裝作一副緊張的模樣，小心翼翼地領着路，身後的人各個都帶着武器，拎刀的有，持槍荷彈的也有，不同的裝備，眼裡閃着同樣的精光——為了未知與财富。

警廳和生研院忙着搶下解剖的第一刀，被砍下頭顱的屍體棺材裡躺，有頭的屍體随地放，沒人在意窟盧塔族人死後的體面。

而窟盧塔族唯一的遺孤，正要把觊觎族中遺産和死人遺體的強盜往族中引。

誰是政鬥的走狗，誰又是财富的奴隸。

三方你方唱罷我登場，要在這屍臭和腐朽并存的密林裡，共演一出鬧劇。

世界真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視覺中心再度落回酷拉皮卡，眼神一沉。

大抵可以想象酷拉皮卡這些天所過的生活。

陰差陽錯逃過滅族之災後，回來隻能見到族人腐朽、受盡淩辱的屍體。本以為趕來的警衛能守衛一方水土，不想警戒線隻能攔住意圖闖入的外人，攔不住轟隆作響的推土機；本以為法醫和科研人員能讓屍體說話，給出證言，随後族人入土為安，可他們誰也沒有動刀，一等就是整整兩周。

一直到死者的屍臭要徹底彌漫故鄉。

孩子不懂政治裡的彎彎繞繞，可他應當懂人心。

沒有人給過他們族應有的尊嚴。

酸楚湧上心頭。就是因為體驗過不被當人看的生活，所以才會厭惡這種感覺。

以前同事上班摸魚的時候看小說，邊拍桌邊痛定思痛地提醒她自己：“心疼一個人是犯錯的開始！”

嗯……我可能要犯錯了。

我按兵不動，一直盯着酷拉皮卡，以确保他在這幫人手底下是安全的。達成目的後過河拆橋是這種人最愛做的。

他們在難以判定方向的密林中艱難繞行，人的耐心總要在這寂靜中被大肆折磨，大概是繞行時間過長，他被身後的家夥威脅着揍了幾拳。

酷拉皮卡捏緊的雙拳表明他正在竭力忍耐。

可他并沒有被挑釁至暴怒，依舊在密林中辨别方向，小心帶路，生怕提前打草驚蛇。

終于，他們見到了那一座座标志性的半圓形建築，身上的武器均從背上卸下，牢實地握在手裡。

吐息間，已有人按捺不住，數枚子彈射中警衛，有隊人馬沖出灌木，對着眼前的活人一通掃射。身着防彈服的警衛如夢初醒，持槍反擊，子彈聲為這日出破曉拉開序幕。陸續有更多的人不甘落後，加入這場混戰。

槍彈與厮殺聲混合，宛如哀悼的悲鳴，遲來在這已葬送128名窟盧塔族人的舊地。群鳥驚飛，空林将所有聲音不斷回響，如念如咒，愈發将此情此景襯得像遙遠的夢境。

生研院的武裝實力不足，隻得暫且棄下所有科研器械，醫護團隊層層疊疊将重要人物包圍，怕的要命卻頗有要做人肉沙包的架勢，手忙腳亂地要背着老院士往專用車輛。

至于村民，在警衛與來犯者交鋒之時，因再無人監管，早已抛棄手中器具，跑路了。

閑雜人等全部退避，舞台所有的演員均已到齊。

折取樹枝，盡數向生研院的車胎紮去。至少要先阻止他們逃離。

酷拉皮卡呢？

我回首，卻發現刀疤男始終未把刀弄酷拉皮卡的脖子上拿下。

在身後人盡數沖向中心後，他方如釋重負地在酷拉皮卡身後開口：“那幫蠢貨終于都走了。真正的寶藏，其實就在這裡吧——能在無人指引的情況下摸索出另一條通往林中村的路，說你不是窟盧塔族人，誰信？”

刀尖在酷拉皮卡脖子上留下血痕，“活人，可比沒用的死人有價值多了。128具發爛發臭的屍體，傻子才會要！”

暴露了。這個人不能留。

他們背身朝我，我看不見酷拉皮卡的神色。

“跟我走！”他另一隻手伸向前意圖緊緊束縛住酷拉皮卡的雙手，拉扯着脅迫酷拉皮卡朝反方向走去。

——趁現在！

我立即動身，從林木之上一舉躍下直奔他心髒，酷拉皮卡近乎同時動身，甩身将腿橫掃踢刀而去！

按理說，我以「絕」從他身後偷襲，酷拉皮卡從身前牽制，他絕沒有還手的餘地。事實也正是如此，我的匕首正中他的心髒。

隻是他從另一側衣袖中突然刺出的袖刃，深深紮入酷拉皮卡的右腿。

刀疤男倒下，我與酷拉皮卡四目相對。

紅色。怒意中燒，撤不去的底色。

他表情驚詫，看一眼我，又立刻克制地收回眼神，急匆匆邁步與我錯身而過。

他和我一樣，是獨行派。可是……

我拽過他的手，拉他回身，指了指眼睛。“保險起見，在眼睛變回去之前，有什麼想做的事情，讓我來吧？”

我繼續解釋道：“殺人，也沒關系的。我的手裡已經沾過不少人的血了。你的眼睛不應該被他們的髒血污染。”

他垂下頭，我僅能看見他的發旋。手回握住我的手腕，隻稍一用力就撤回，另一隻手反掐住自己的手心肉，強烈的情感借由接觸的雙手傳遞——他全身都在顫抖。

我耐心地等待他的回複，願意尊重他給出的一切回答。

僅過了不出十秒，他擡頭，雙眼已變回透亮的藍。

低語從耳邊傳來：“沒有關系的，真的非常感謝。”

我松開了手，任他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