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念具現的卡片,隻能指向念的主人。
遲來的名片,無法被時空郵寄給過去需要它的人。
逐漸複蘇的認知與眼下的情形絞在一起,海量被攪渾的記憶湧入,蟻噬般的疼痛在大腦擴散,大雨落珠,要把思緒吵的更亂。
身體一時無法承受這樣的痛楚,無可控制地向前倒去。他單手上前環住我,我被他的懷抱接住。
是靠起來很舒服的胸膛。這世界太逼真,大雨下的悶熱潮濕、如幕遮罩下的車遙遠的鳴笛。
再往近處,他在喊我的名字。聽得更清的,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虛妄的幻境要努力演繹出真實感。
擡眼看他,記憶與記憶交織。
是我不想向他求援嗎,隻是他的出現在我選擇希瑪之後,既已落入希瑪的囚籠,他又怎能去開希瑪所設的鎖。
眼前所見是兩年前心中的幻念。是一個影子,一個符号。
而這個時空之外,我的幻想又早已漸漸在數百個熬不過的雨夜裡被消解。
要熬過雨夜啊……已經忍不了,熬不動了。
我沒辦法把自己托付在一場虛妄的等待裡。
認知的錯位,記憶的交纏。在頭部劇烈的疼痛下,□□仍服從自主意識,做出動作。
将帶有攻擊意圖的氣集中于掌心,我竭力推開他。這并未傷他分毫,才将将脫離他懷抱一拳的距離,他便控制住我的手腕,限制我後續的行動。與此同時,念獸在我身後出現。
他看向我的眼睛裡,是疑惑、不解,以及對我身後念獸初見的防備。
原來是這樣——“他”能對我的念與原定軌迹以外的行動做出反應,卻沒有任何所處時間點以外記憶。
所以,确實不是真實世界裡的那個米哉先生。
而那張指向遠方的卡片,本質上還是具現化出的念,響應了我的潛意識而出現。因米哉先生本人留下,也隻會指向他本人。
能夠使用念,讓他人留下的念産生效果……這哪裡是什麼幻境,分明就是依托記憶創設的念能力空間。
頭很痛,一思考就要犯困,該死。
……與米哉先生對實體空間移動與限制的能力有差,應當是具現化系,将能力與性格匹配……能力的主人,是雷金納德?
所見所聞愈發混沌,這個時空似乎也覺察我的行為有異,眼前一切被擠壓成腦海裡尖銳的轟鳴。
記憶的書,被再次翻動了。
隻是拉住我的手還沒有松開。
先前被痛覺遮掩的觸覺卻在此刻明晰,如同拽住我對這個世界潛藏的最後一絲留戀。
他不松手,被拉住的觸覺直到意識消失在這個時空才停止。
世界變動下,一點微小的意識,拖拽着如沙漏中的一滴,細影流金般落進了另一片荒漠裡。草灰蛇線,伏脈千裡,一路遊走到下一段的會面裡——那已經是最近幾個月的事情了。
意識被洪流沖散,又憑借一絲絲的自由意志,不斷重聚,蟄伏于記憶之中。
我隻是想弄清他們想找的東西。
我就是想重新确認我的價值。
那次處裡碰上了真正的麻煩,米蓋多謝聯合國剛對米特聶聯邦[1]宣布免簽,副處長就在巡航的路上撞見了渾身是傷的數位求援國民——他們被入境的米特聶聯邦人誘騙出國,而海的那頭等着他們的隻有人|體|實|驗與器|官|販|賣。當然,除了器官,必定還賣了些别的什麼[2]。
不是偶然小團體作案,據千難萬險死裡逃回的國民回憶,那簡直是已成體系的巨大地下集|中|營。米特聶聯邦經濟下行,沒有市場,米蓋多謝聯合國作為最近的大國,甫一免簽,多少人翻山越海都要打通這條銷路。
副處的緊急電話,聲音都有些不穩。如此巨大的問題未曾提前探查,情報局實在難辭其咎,而這件事,本應屬于犯罪管制處的職責範圍!
處裡所有人的頭上籠罩着一層烏雲。我也是頭回見到希瑪這樣嚴肅的神情。東窗事發,第一個要擔責的人就是他。
他立即動身,向局長進行了一對一的請罪。
我不清楚他們具體聊了什麼,隻知他與局長離開了塔桑市。而此後,我收到的第一條指示,便是替他安排,将受害者收治于局内保密等級最高的高危犯人專屬醫療機構。
處裡的剩餘人員,則要全力篩選攔截可疑船隻。
在此之外,他說,有一件事情隻能我去做。
——篡改所有受難者的所有個人信息,将他們僞裝為東、西果陀分裂内戰而逃離的難民。
下屬隻要把領導交辦的事情完成就行,而領導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這樣的辦法,是他的風格。這種事也隻有他才能想的出來,我很讨厭這樣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是想,若能悄然控制事态,瞞住了上面,情報局便能平安度過危機,被情報局收治過的受害者哪怕對外說了什麼,也會被認為是難民鑽空偷渡的措辭,沒人相信,那事情就等于未曾發生。
如若控制不住,上面知道了,為維護大國體面,也能以軍事援助的名義對米特聶聯邦發兵,根除禍患的同時加以軍事威懾。
下屬隻要把領導交辦的事情完成就行,隻不過……
篡改所有個人信息,在數據分布式存儲同步機制不完備的當下,意味着我要入侵與之相關的一切信息系統,保障數據一緻可信。希瑪給的期限是三天,不吃不睡也很難。
下屬隻要把領導交辦的事情完成就行,但無形的鍊接下,還有處于更下方的節點。
一群人克服千難萬險回到家鄉,但家鄉不是家鄉,一切曾被建立的聯系都在數字世界被覆蓋。
不久後,受難者究竟是被驅逐,還是被“收治”,我不知道。
不是沒見過,是我不願意想。
他這樣的上位者,看見抽象的關系,看不見每一條的信息所代表的聯結,看不見其下活着的人。
我累了。
鍵盤持續敲擊,腕關節間歇性刺痛,高負荷運轉的精神力要靠着這樣的痛覺來吊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