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被翻得亂七八糟,江明月一路上樓,路過幾個房間,到處都有散落的物品,一片狼藉。
江明月看着那些東西 ,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對,可究竟是哪裡,他來不及細想,一顆心都撲在那一件事上——屍體呢?
江明月一邊想事情,一邊往前走,越往前,那種腥臭的味道就愈加濃烈。
到浴室門口,江明月正遇上小周和另一個法醫,旁邊還站着幾個人,空間有些局促。
小周先看到張雯,笑嘻嘻打了招呼,猝然看到江明月,立馬黑了臉,揮手讓他“躲開”。
江明月被小周攆着,連連後退兩步,就這兩步,他沒留神,一腳踩在了“通道”*外頭,腳底一滑,差點兒跪下,慌亂中,江明月竟一把握住了小周的手!
江明月剛站穩,小周就像是被捏住了尾巴的耗子,抽出手來一蹦三尺高,從口袋裡摸出一瓶免洗清潔劑,一下子擠出半瓶,一邊往手上抹一邊恨恨瞪着江明月。
江明月暗暗叫苦。本來這一握沒什麼,可小周這麼一搞,仿佛他要吃人家豆腐!
江明月想要道歉,小周卻不停留,翻了個白眼兒,走了。
瞪都瞪了,江明月也不糾結了,雄性生物的領地意識告訴他,那小子看上張雯了,自然看不上他,這矛盾,不可能調和。
江明月回頭,就看到險些絆倒他的東西。那是一隻拖鞋,看大小樣式,像是小孩子的,上頭還有米老鼠圖案。
旁邊的同事很多,來來回回,沒一個給江明月好臉色。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幹了什麼蠢事兒——
這現場本來保護得很好,接警後巡警最先趕到,進來的時候很小心,确認了死者位置,又确定隻有小女孩兒一人之後,便沒有動過任何東西,接着就是打開通道,各自忙碌。
在保持現場完整方面,龍城刑警的意識可謂全國領先,這好習慣是柳愛軍當大隊長之後養成的。
從前,去命案現場,痕檢總能在屍體周圍發現三五個人的腳印,巡警的、治安的、派出所的……有時候甚至還有治保主任的!誰來了都進去看一眼,搞了個亂七八糟。
後來,柳愛軍提出了要求,巡警發現刑事現場第一時間退出、保護,後續工作嚴格按步驟進行,任何人不得私自行動。
直到今天,江明月這一腳,硬生生在所有人努力維護的完美上,踏出了一道裂痕。頂着所有人的目光,江明月感覺自己也要裂開了。
不消片刻,小周在門口取了東西,轉身回來了,這次看都沒看江明月,徑直走進了浴室裡,跟法醫室的邵主任一起,圍着浴缸忙碌起來。
江明月無語,隻能連聲對旁邊的同事說“抱歉”。
江明月知道,屍體就在浴室裡,隻是圍在旁邊的人太多,他暫時看不到。
看不到屍體,江明月決定先看看現場情況。這一次,沒有小周催着,他自己走得很小心,自然也沒有再出問題。
跟客廳裡完全不同,浴室裡的物品倒是擺放整齊,當然,浴室裡通常是不會有什麼貴重财物的,兇手不翻動這裡很正常。江明月掃了一眼,并沒有發現打鬥過的迹象。
剛剛進門的時候,江明月看了一眼門鎖,是完好的,窗戶也沒有被撬動過的痕迹。
“室内現場,非技術開鎖,嫌疑人以和平手段進入,現場無打鬥痕迹,判斷為熟人作案!”
江明月腦子裡,一個與他面容相同的小人兒,穿着裁剪得體的套裝,戴着金絲眼鏡,咬住白手套的指尖,一把拽下,露出微笑。
就在他躍躍欲試,想要獲得更多線索的時候,忙碌的法醫們站起身,似乎要換别的工具。在他們身影交錯的間隙,江明月看到了那具屍體!
屍體放在浴缸裡,半坐半躺,脖頸處的切口整齊——沒、有、頭!
瞬間,江明月像是着了魔,眼看着嫩肉從切口處生長出來,一路往上爬,變成一個圓圓的肉疙瘩,慢慢朝他轉了過來。那張所謂的臉上,一雙隻有瞳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江明月心裡一驚,當即汗毛樹立,瞬間五感全失,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
“江明月。江明月!”
不知道被幾個人叫了幾聲,總之,江明月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眼前站着七八個人,除了張雯面露擔憂,其餘都頂着吃瓜看熱鬧的臉。
江明月定了定心神,沖張雯擺了擺手,示意她沒事。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江警官,看到屍體了,什麼樣兒啊?”
江明月搖頭,道:“我沒法說。”
立即有人擡杠道:“沒法說啊?那寫下來呢?”
江明月道:“更沒法寫。”
那人道:“你是膽小,不敢回憶吧?”
江明月依舊搖頭,道:“不是。”
那人不依不饒道:“不是是什麼?”
是你大爺!
江明月被糾纏得很是惱火,卻又不想與人争執,于是正色道:“全是脖子以下,你讓我怎麼寫?!”
那人愣住。在場所有人都愣住。
最後,人群中伸出一隻手,宛若削蔥根,一把把江明月拉了出來。
“都沒事做嗎?誰想寫?現在站出來,我把結案報告交給他來做!”
女聲本就清冷,此刻帶了三分威壓,在場無人敢應答,默默低頭忙自己的事。
“你跟我來。”張雯低聲對江明月道:“馮隊叫你。”
***
第一次出現場,就遇上了無頭屍,還莫名其妙引發了奇怪的聯想。
江明月隻覺得頭皮發麻,往馮志文那屋走的時候,他腦子裡還是亂的,心都仿佛滑進了那個浴缸裡,被攥在了那屍身的手中,來來回回,捏扁搓圓,難以喘息。
走到門口,江明月看到馮志文,喊了聲“師傅”。這一聲,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江明月瞬間想到自己“菜狗”的名号,感覺自己頭上多了一道追光。
馮志文點頭,示意江明月進屋。
這是個小套間,布置得很溫馨,像是個小女孩兒的房間。
從進屋開始,江明月就感覺不對勁兒,這屋子裡雖然站了十來個警察,但安靜異常,所有人都像是在刻意放緩呼吸,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
江明月頓悟——原來别人看不看他,跟他是“菜狗”還是“肉狗”沒關系,完全是因為他沒眼色!
刑警們默默讓開,江明月走到馮志文身邊,才看清地上坐着個小女孩兒。
死了?!這是江明月的第一反應。緊接着,他就發現自己多慮了。還好,隻是他多慮了。
這小女孩兒十三四歲的光景,穿一件連衣裙,肩膀上的蝴蝶結精緻簡潔,她光着腿,一隻腳穿着米老鼠拖鞋,另一隻腳光着,正靠坐在書架旁邊的地闆上。
女孩兒的膝蓋有擦傷,江明月猜測,看到那可怖場景時候,女孩兒踉跄摔倒了,驚慌間掉了一隻鞋子,就是衛生間門口的那一隻。
她是怎麼回到書房的?應該是手腳并用,畢竟那慘狀太過駭人。門框邊緣有金屬裝飾,她左手的那道破口,是在那裡蹭破的,也印證了江明月的猜測。
此刻,小女孩兒正雙手抱膝,蜷縮着身子,靠在書架邊上。她垂着頭,齊肩發散落開,遮住了她的臉,右手握着一部手機,握到指節發白。
女孩兒的模樣,讓江明月想到洋娃娃。不對,比起櫥窗裡的娃娃,她更像是個被剪斷繩索的提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