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觀笑咪咪,笑不見齒;吳語冷臉臭屁,抱胸冷笑了一聲。
“不過……大人,我們是要去做什麼事?能和我說說嗎?”樂魚抿了抿嘴,有些忐忑地問道。既然大人帶他一起前去,并不避諱,想必大人會給他說,說不定他能幫上些忙。
陸敬觀顯然沒想到樂魚會這麼問,但他此刻已經想好了解決法子,于是心情大好,不介意告訴樂魚自己地主意,“我們要去請崔家娘子上京去。”
——
李青匆匆趕往崔五娘落腳處,之前兩姐妹逃離楊府,五娘變賣了首飾,買了原本崔家小院附近的屋子。
五娘的爹和兄弟都葬在附近,她姐姐也會在此處落葬,生與斯死于斯,這片土地承繼了他們的一生。
李青被他請來照顧五娘的侍女匆匆叫了回來,他先來到卧房尋找,未曾尋到人,往靈堂而去,立在靈堂裡一道倩影,李青張口預喊,“五娘——”
“大人。”那道倩影卻轉過身來,是張家娘子,那張家娘子方才才給靈位換了新燭,聽見李青交錯了人,結結巴巴福了福身子。
李青擡手讓人免禮。這張家娘子是崔家姐妹的表姐,她的娘是崔家老爺的姐姐,李青請了他們一家為崔家守靈。
“可有看見五娘?”
張家娘子疑惑地搖了搖頭。李青有些焦急,整座屋子都已經找遍了,五娘她人在何處……
張家娘子歎了口氣,抱怨似地說道:“我這五妹妹從小就不讓人省心,以前還有二娘約束着她,這下我那苦命二妹妹也去了,她一個人活着該怎麼辦……也就隻有我這麼一個親人了,我不管她誰管她呢,诶,大人!”
張家娘子還在這裡絮叨,卻見李青兀地臉色一青,扭身兩步沖出房去,他跨出門坎後,左腳一推地,右腳尖一點地,壯實的身體尤然化成一隻輕燕,躍上房頂上,急馳而去。
李青此時恨不得自己生生長出一對翅膀來。
他現下心中有了一個最壞的想法,這個想法壞極了,若真是這般他又該如何去與死去的二娘的交待。
眼前便是崔家老宅。
十幾步的淩空飛踏燕,李青落到一顆樹上,借樹幹之氣力靈巧落于院中,右手一推,内力聚流而出,炸得四方房門被氣流啪嗒一聲打開。
在東邊的小廂房裡,一張如花的容顔上滿是錯愕。
此處是崔宅原本的舊宅,荒廢多年,滿園荒蕪,被澎湃的内力所擊之下,枯葉灰塵擊空抖抖而下。此情此景,滿懷壯志的将軍和失去親人的小女子四目相交。
“你……"五娘一句話還未道出口,就被奔進屋裡的李青抓住了手臂,“嘶——”大将軍手上氣力太大,五娘覺得自己手臂猶如被兩塊生鐵夾住,動彈不得。
“你沒事吧?”李青眼中滿滿是擔心,他将人由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放手!”
李青卻無視五娘的要求,放了右手,又抓了人左手來看,繞着整個人轉了個圈。
“你到底要幹嘛?!”五娘真地惱了,憤憤擡腳狠狠踩了李青一腳,李青疼得抽了一下嘴角,也确定了眼前此人确實生龍活虎。
“你沒事就好。”李青放開了五娘。
“你以為我是出了什麼事?”五娘臉色微微一僵,半轉過身去,眸中的光彩斂去了半分,“自作多情。況且我還和你帳還沒算清呢,我說了你若多管閑事,我會恨你一輩子。”
“也對,将軍這樣的大人物也不會在意我,我對你是恨是喜壓根不重要。”五娘露出一個自嘲地笑來,“罷了罷了,既将軍以确認了自己想确認的事,還請離開此地,這裡事崔宅,是我家,不歡迎外人。”
“我走可以,你和我一起走。”
五娘臉更冷了,你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了,“你出去。”
“我不。”李青很固執。
“你到底想幹什麼?!”五娘煩不其煩。
“我想讓你好好活着,去見見溫暖的南方,我會護着你,隻要我活着的一天,你盡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李青一時口快,盡未多加思索,就将心底裡的話秃噜了出來。
濃濃的愕然在五娘眼底裡化開。
“人遲早都會死的,死又何懼?何不在死之前做些該做的事。”
李青目光炯炯,而五娘的神色從錯愕化為悲傷最後變得堅定,她沉默了許久,突然輕輕笑了起來,她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氣力,變得柔軟起來,一陣風來都來把她給吹倒下。
“我以前聽過将軍的一些故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将軍不僅手扛尖槍上戰場,還能洞察一個女兒心。”被拆穿心思後的五娘,坦坦蕩蕩地承認了,“是的,我想死。若是将軍遲來一會兒,我便點了這屋子。”
李青一陣後怕。
“我沒有将軍的淩雲志,我這十幾年看着的都是我姐姐,她才是活着的原因,可悲的是此事我竟是她快死的時候才想清楚的。”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着的了。
“我膽小得很,沒了我姐姐我活不下去。”
李青默然不語,須臾方才盯着這雙無悲無喜的秋水眸子,緩緩道,“我十三歲那年,和我相依為命的母親死了,那時我感覺天地寬闊,我孑然一生,不如我也随着我母親去了吧。我将我母親裝在木闆箱裡埋進土裡,我不能沒了娘。我在娘親墳前睡了一晚,我很難過,卻一滴眼淚沒掉,我想如果我現下馬上死掉,母親應該會來接我吧。”
李青笑了笑,雖提往事,他神色卻不悲傷。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這麼想。可是第二天一早我還是醒來了,我想這是娘親冥冥之中,娘想讓我活着。從那時的我開始,我就不再害怕死亡,有娘親在那邊等我。”
“若是就這樣死了,這麼草率地死了豈不是對不起那些拼命讓你活下去的人。”
李青地話字字敲到五娘心裡,五娘變得茫然了起來,她那麼笃定地想去死,現下卻被動搖了一分,“姐姐……”
“你姐姐讓我帶你回京。”李青最終還是沒能保守對二娘的承諾,話即以出口,覆水難收,李青咬咬牙繼續說下去。
“這是你姐姐的遺志。”說完避開了眼神,不去看五娘。
久久五娘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空氣仿佛都靜止了。久到李青以為又說錯了什麼話,卻見五娘的肩膀微微聳動,一滴眼淚從五娘的眼角掉了下來。
這下李青呆住了。
他沒見過女人哭,更不知道該如何辦是好。
“那個……若是你要留在此地為你姐姐守靈,我去和燕君商量。”太平時候哪裡做将軍不是做,不就是降為一個郡國将軍嗎?李青結結巴巴地又補了一句,“你有什麼……覺得不妥的,大可給我說。诶,我們這就去懇求燕君。”
“别。”聲音從屋外傳進來,說燕君燕君到,陸敬觀帶着吳語進,他将吳語平時嫌棄人的神情學了個十成十,“我真是怕了你,你一個大将軍不去建功立業,竟想蝸居在我這小小的燕城,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罵你了,我要是真的同意了你請求,全天下的人豈不是說我暴殄天物,戳我脊梁骨,可放過我,我消受不起。”
連孤都沒稱,這副言辭完全出自一個朋友的恨鐵不成鋼。
“這是我的請求——”李青想辯解,他完全沒想到這一點。
“得了,你還是聽我的吧。”陸敬觀完全不想再聽李青多說一句話,誰給入了情的人講道理,誰就是傻瓜。
“崔五娘,你願不願意做孤的妹妹?”陸敬觀轉而對着五娘,笑吟吟地詢問道,“孤還沒有一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