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觀在城門送别李青時,樂魚正在張家娘子家後院劈柴。
一塊圓木樁子,對劈成四條長長的柴火,樂魚雖已十一,但身長隻若八九歲孩童高矮,要舉起斧子來實有些吃力。
現下,他持斧的手已然泛酸、泛麻,卻固執不肯停下。
事實上,這活并沒有人讓他做,他隻是不知該做什麼,才一再空劈柴火遣排苦悶。
屋院裡的劈砍聲悶悶地傳到屋内,院内屋裡有個小女孩扒着門悄悄探出頭來,目不轉盯得盯着樂魚看,怯怯地打量着。
目光實在太過熾烈,樂魚不想注意到也得注意到,但他心思一團亂麻,壓根不想理會他事。
為什麼?為什麼燕君大人将他推開了?他當時的意思分明……
最後一塊木料被斧頭劈裂,樂魚一身的勁兒像是用完了,從五髒六腑中排出一口氣來,他魂不守舍,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是做錯了什麼嗎?樂魚撫上自己臉上的遮面布,布塊之下有他眷戀的溫度。
為何陸敬觀将他寄養在此家中,他會有一種失挫感?
——
昨日崔五娘應下了去京城後,陸敬觀便偕吳語徑直來了醫館,樂魚下榻之處。
他讓吳語在屋外等待,牽着樂魚的手進了屋。
樂魚視陸敬觀為明月,與之肌膚相觸,總是緊張萬分不敢不敬;而陸敬觀視樂魚為尋常小孩,牽小孩是怕他摔倒。
待兩人分别坐好後,陸敬觀開門見山。
“你昨日從郡守府回來有遇見什麼嗎?”
陸敬觀在等待,他在小孩對他坦誠相告,可看向人的眼神依舊溫柔,他一向不喜逼迫,特别是對方隻是個小孩,更何況他此行隻是來确定心中猜測。
“大人,您說得是什麼?”樂魚愣了愣,他心中早已做了決定要将此事含糊過去。
孩子懵懂的表情像是真的不知陸敬觀所指何事。
陸敬觀心中歎息一聲。
昨日崔五娘……哦不,現下已經改名為崔遙的、他的妹妹之所以被那些老人圍勸,勸說她上京城做證人,恐怕與眼前這個小孩脫不了幹系。
“你昨日是否有将孤告訴你的有關崔家姑娘要上京做證一事告之他人?”陸敬觀依舊在柔聲情切,他不是來興師問罪,不想吓着這個小孩。
“我……我……”樂魚沒料到陸敬觀問得如此直接,他喃聲一時進退兩難。
知道他要讓崔五娘做人證赴京的,隻有他自己、吳語還有……這個小孩。
“如果是你,孤還要感謝你助孤成事,孤那崔妹妹不願進京,孤還甚為苦惱,那些老伯不知從哪裡得知恨不得好好褒揚你一番呢!”陸敬觀忽地更加随意地手拖着自己的頭孩子氣一般地向樂魚眨眼。
樂魚眼睛一亮,燕君大人要褒揚他。
“嗯……”樂魚臉有些泛紅,他皺眉裝作努力思索,“我離開大人後……哦!想起來了!我在回來路上遇到了一個老伯伯。”樂魚一邊回憶,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我我當時……我當時确實告訴了那老伯伯……”
“果真是你。”陸敬觀謂歎一聲,嘴角向下微抽,又立即勾了上來,一個笑盈盈的神情燦若桃李。
臉上得笑容太過美好,以至于樂魚沒聽懂陸敬觀聲音裡地不對勁。
“你是為何想這麼做?”他分明叮囑了樂魚不要說出去。
“我當時隻是想到了就這麼做了,崔姐姐就會進京了。”大人想做到的事就能辦成了。
沒有别意?莫不是隻是覺得有趣?陸敬觀心中突然有些不耐。人言可畏,口言甚至比刀劍更利,也更加能傷人無形。
真是好生的聰明,明明才小小年紀就知道利用人心去成事,将來一定能成大才。
隻是,與他也沒有幹系。
“要多謝你。”陸敬觀神色如常地拍了拍樂魚的小腦袋瓜子,溫聲道,“好孩子。”
樂魚感受到頭上溫暖手掌,心中亦暖洋洋的,他幫到了大人,真是太好了。
“你可有家人?孤派人送你回家。”
“我已無父無母……更無什麼親人了。”樂魚搖搖頭,很是低落的樣子,須臾後,他才輕輕說道,“大人,我想留在你的身邊。”
既然他幫了大人,那大人會垂憐自己嗎?
“孤知道了,明日我身邊的人會帶你離開醫館。”
陸敬觀微笑地叮囑了他幾句,翩翩風度地走出了醫館,踏出門的那一霎,他立在原地長長歎了口氣。
“你不高興?”環抱着手的吳語,看着挎着一張臉的燕君大人,他在門口隻要不故意不聽,就能将裡面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高興,我高興得很。”陸敬觀揉了揉額角,“總之事解決了。”
“你不喜那小子的行徑。”吳語明白陸敬觀為何不高興,但實際上吳語并不覺得樂魚所為有何不妥。
“沒有。”陸敬觀推了吳語一把,“走走走,外面冷,我要回去。”
“你有。”吳語還嘴。
“好了好了。栽贓污蔑你是一把手。”明明以前一句話不說,現下怎麼跟個連珠炮似的。陸敬觀打斷了這人的話,“你幫我查查哪家能将這小孩收養了,盡快安置吧。”
吳語臉色古怪了一瞬,一個與外族的混血雜種誰敢收留他,他欲言又止,但還是沒多說。
一個小孩的生死,誰在乎呢?告訴陸敬觀也是徒添麻煩,吳語不喜歡除了陸敬觀以外的麻煩。
——
樂魚便被安排到了與崔五娘有親戚關系的張家娘子家中。
樂魚在常年的歧視與排擠之中已經養成了内向的性格,他對陸敬觀的熱情,除了自己的母親以外,是第一次。但這麼主動的對表達自己的情感收獲的卻不盡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