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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在北方邊境,本就天亮得晚,再加上時值初秋,早上辰時初刻天寒地凍,天上甚至還挂着一彎斜月,和幾顆零亂的碎星子。
一點明亮的光,樂魚離着三步地跟着它。
是李玫點着一根松明在照路。
樂魚昨日說出了他要參軍的豪言壯語時,那一刻李玫全家的視線都投向了他,不敢置信的眼神隻在他身上停留數次呼吸,便當從未發生般收了回去。
将他再次完全地忽視掉了。
李玫一家忽視當樂魚不存在,那樂魚又何嘗不是?詭異的默契緻使和平共處,也算甯靜。
可當清晨李玫出門上值時,推開門所見就是樂魚立在門邊等他,他訝然一瞬,很快就不再有任何表示。
樂魚幾乎一沒睡聽到主屋那邊有了動靜,便蹑手蹑腳地出門候着了,此時他睡意全無,一心隻想着入營當兵。
“李大人,懇求您舉我入軍營。”他身份特殊,想來參軍别人不要。樂魚他還是鼓起勇氣請求,“隻要您能幫我,我……任何要求都能做到。”他身無長物,隻能給一句承諾。
李玫沒說話,他擡腳繞過了樂魚,樂魚毫不猶疑地跟上了李玫。
領路的人沒有趕人,跟着的人沒有再懇求。
破曉之前,兩人倒像是未來得及趕回鬼門關的鬼魅遊走在凡間路上。
前方就是将朔陽劃分成上下左右兩半的十字中界線,但李玫一家住在城裡西南,衙門在北,李玫要從這裡去上城。
就在他将近十字路口時。
倏而,一陣腳步聲近了。
“嘿……”李玫見着來人隻來得及發出一個氣音。
穿着甲衛、背後配砍刀的士兵就已經急匆匆地趱趕而過,他自北向南,壓根沒注意到打西邊來的李玫。
李玫皺了皺眉頭,這是哪兒個營的士兵,按理說夜巡兵不會落單獨行,但若真有事發生,早就放飛自己腰間的信号煙彈,來以視警告了。
“李大人……”一直沉默的樂魚冷不丁地叫住了李玫,“此人有問題。”
“怎麼說?”李玫居然回他了。
“一是薄甲,這身薄甲過于肥大了,按理說士兵領軍需都會領取符合身形的。”
“也許是人瘦了呢?”
“不,薄甲過新,應該是才領取的。”
“但也有可能是分配的人失職。”
“那第二,這個士兵武功有些太好了。”沒學過武功,但他卻見過,前不久才被吳語刁難了,他在跑的時候為了追上吳語,特地觀察過吳語的腳,輕靈但縮丈成步。而這位士兵雖不及吳語寫意輕靈,但隐約有些吳語步伐的影子在。
實在太快了,樂魚與李玫半句話的功夫,人就原得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經過樂魚提醒,李玫也意識到了,這麼好的武功不可能隻是一個巡邏兵。
“有第三點嗎”李玫沉聲道。
“第三……”樂魚頓了一下,猶豫道,“這個人我似乎見過,他是……神風營的神弓手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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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敬觀宿醉睡到了第二日中午,他問了問自己在喝醉的時候有發生什麼嗎?吳語笑着指了指自己肩膀的裂開的衣服。
“沈玉昆拿鞭子抽的。”
陸敬觀本迷迷糊糊的,聽到這話倒吸一口冷氣清醒了,“他打小就這個性子,我之後壓他給你道歉。”
“不用。不過有必要留他下來嗎?他要走,讓他離開就是了。”吳語照例從床上把陸敬觀從被子刨出來換衣梳發。
“打京來這兒,旅途多有勞累,我隻是打算讓他歇一陣子,要走要留随他便。”陸敬觀全然不記得自己喝醉後讓沈玉昆留下了的豪言壯語了。
這是他的心裡話,雖然他知道沈玉昆以後會成為治世能臣,留他下來能幫他不少的忙,但強扭的瓜不甜,随他去吧。
“阿嚏——”陸敬觀揉揉鼻子,緩解這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帶給自己的不适。
“着涼了嗎?”吳語給人将腰帶束好。
“沒,最近天越來越冷了,京中不會這麼冷的,待到京裡這麼冷的時候,我就該坐在暖爐旁,依偎着美人,聽着小曲。”陸敬觀嘴角噙着笑,他在懷念去年冬天,去年冬天京裡第一場初雪的時候,他還讓吳語給自己燙了一壺熱酒。
“其實你不該答應來這邊的。”
“我想清淨一點,雖然吃的住的不錯,但要糊弄一些人,就算我整日瘋瘋癫癫也會累的。”
“你也不用裝瘋癫。”吳語站在背後給陸敬觀頭發束發,随意的說道,“他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其實我對于這個世界來說确實也算個瘋子。”陸敬觀謂歎,他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隻想随性的生活然後直到死亡成功脫離這個世界。
可越随性的生活,卻越是不忍放下一些人和東西。
吳語沒接話,他站在陸敬觀背後眼睛瞳色深深。
“對了,有件事我要給你說——”陸敬觀一拍腦門正欲說,卻被來聲打斷了。
“叩叩叩……”門響了,“吳語大人,您讓上門商人來了。”
隔門傳來聲音,是文墨。
商人上門,是被扣留的郡守們鬧事的暗号,吳語心領神會。
“你約了商人談事?”陸敬觀還以為真的是吳語安排的,因為陸敬觀讓吳語好好了解一下當地商人的買賣情況。
“對,我去去就來,你先去軍營吧,我忙完來找你。”
今日陸敬觀要去軍營巡查新招的士兵,鼓舞軍心,這件事三天前就已經定好了。
“去吧去吧,如果太忙也不用再趕過來,記得今晚一起吃晚飯。”陸敬觀打了個哈欠,擺擺手讓吳語離開。
吳語含笑點點頭,走出房門,關上,又重新挂上了一張惡鬼見了都得退散的冷臉。
這些人鬧事沒有任何好處,還打亂他的規劃,一二再再二三,是時候一次性解決掉了。
吳語衣袍翻滾,快步朝往西邊獨院廂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