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低下眼眸,收斂眼中的不耐,掐在脖子上的手最終隻變成了對人的輕撫。
變數,他從來都讨厭非他計劃之類的變數,目下隻有陸敬觀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産生“意外”的對象。但他必須要把變數放在可控的範圍内。
今日,陸敬觀中箭時他就在附近暗處,可他卻因看見了沈玉昆擋箭的動作而并未現身阻攔,那時吳語在等着沈玉昆送死。
這一等待下,反倒是讓陸敬觀受了傷。
“變數”再一次破壞了他的籌算。
——
“滴答、滴答……”屋頂開裂的縫隙裡不住地掉下水滴來。
陰暗、腐爛……潮濕,不見光亮的牢房裡充滿了惡臭的味道。
鐵杆後的人全身被牛筋繩束縛住,橫躺在地上像一條死魚,哼哧哼哧發出老牛拉車般的聲響。
他的眼睛狠狠地瞪起,目視着前方,他懷恨在心,怨憤難平。
有節奏的腳步聲在接近,他的喘氣聲更大了,似乎身體随時要鼓起炸開了一樣。
“陳玉蓮。”躺在地上的“死魚”叫出了來者的姓名。
“嗯。”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我們分明是合作夥伴。”
牢房裡關着的人正是何善,他在陳玉蓮來前幾乎是要吃人的食人模樣,反倒是人進來之後一轉态度,變得平心靜氣起來,他知道如果他想從這牢房裡出去,陳玉蓮将是他最後的機會。
陳玉蓮搭聳着眼皮,一如既往地人在神不在。
“老弟,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世上最高的天,最低的是地,咱們人夾在中間就像是蝼蟻一般地活着,有的人病死、有的人餓死,有的人呢被活活打死……呵呵,甚至有人都不曾活着走出娘胎,這生與死是不過是世上再平常的事了。”
何善莫名其妙,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說服陳玉蓮,可陳玉蓮這副神神叨叨地樣子卻是沒想到的。
“既然已經活了,就沒有人想去死。”何善目的是為了讨好陳玉蓮,隻得接着他的話道。
“是。”陳玉蓮眼中精光大綻,“不僅要活着,而且要錦衣玉食,要活得快樂,就應該做此間的人上人。”
“你說得對!你放了我,我把我的九原郡給你,到時候你就是兩郡之主,就算是舉兵反了又如何?你也可以投靠羌族做山大王,就像咱們以前一樣,總比他娘的受這個陸小狗的氣,讓吳語一個奴隸出身的人騎在肩上的強!”
何善強壓着怒火,口氣平和地說服陳玉蓮,區區一個郡和性命比起來也算不得什麼了!隻要能活着,什麼變數都可能發生,隻要能出去,他就能再東山再起。
“咣當——”鐵門被緩緩打開。
“你錯了。”陳玉蓮走進牢房,對何善報以和藹的笑。
“即便人如刍狗,但人也分上三等,下三等,每個人身上的氣運是不同的,上等人氣運長鴻,發财升官娶美妻;下等人氣運低衰,乞丐奴隸喝冷水都會被嗆死。氣運還會随着人的一生潮漲潮落,有的人中年得子,有的人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些都與氣運有關。”
何善憋不住了,面部陣陣抽搐,“老兄,你的意思是我是運道不好,才會失敗,我也知道我隻是一時的不走運,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又錯了。你不是一時的不走運,是你已經氣運到頭了,本來你身上氣運還有個幾年,但奈何你撞上了大運之人。大運之人是天上星宿下凡,你得罪他就是找死。”
“陳老兄,你是不是讓玄玄乎乎的東西給弄傻了……”
“呵呵,我隻是不想你下了地府還是個糊塗鬼,畢竟我們認識十幾年,也算是有一點情分。”
“陳玉蓮,你他娘的是不是被下了蠱了……”何善見陳蓮花沒有救他的意思,也撕下了和善的面具,“如果不是你違背道義、軟了骨頭去給陸小狗當狗,我又怎會輸,去他狗日的氣運,老子縱橫半生,從沒信過這玩意,隻相信手裡能殺人的刀。”
“你真的以為你能成功挾持陸敬觀?”陳蓮華悠悠地問。
“就差一步。”何善咬牙切齒。
“實際上就算我按計行事,咱們也是必敗無疑,他們早已洞察其奸,并将計就計。第一,我們提前聯系在外的董東早就被他們發現了,讓他去通知咱們的人手裡應外合已經不可行計;第二,他們已經猜到你會找上門來,陸敬觀早已準備,當然董東那一箭在計劃之外,咱們沒有想到董東想直接殺了陸敬觀而非挾持,正是因為此差點讓你成功;不過,還有第三……最為重要的第三點。”陳蓮華目光炯炯地盯着何善。
“第三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毀了他的必勝之計?
“我的毒壓根對吳語無效。”陳蓮花謂歎了一聲,“如你所料,他年輕并不知我擅毒,因此也的确吸入了毒粉差一點就如你所願,但他内力蓋世,竟硬生生化解了。”
“居然能直接抗下你的毒,他到底是誰?”何善臉色白了,“怎麼會有這種小鬼橫行世間,我日日苦練武功也做不到内化毒性,簡直可怖。”
“天才,絕世的天才,還有絕對的氣運加身,跟着他才是順天意而為,天意不可違啊。”陳蓮花突然笑了,“我年紀過近花甲,還能有機會輔佐真正的天命之人,這是真正的正道。”
何善喉嚨有些發緊,這些無疑都是老賊的心裡話,也隻會将給死人聽。
想他縱橫半生,從一個匪賊在邊境厮殺多年當上朝廷官,殺人不知幾何,手上鮮血可彙聚成一條小河,可事到臨頭,還是兩股顫顫,貪生怕死。
“老兄,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什麼都不要了,隻求活着。”何善低聲下氣地讨求。
其實陳玉蓮不來,吳語也一定不會讓何善活下去,他甚至會用一些折磨的手段,但陳玉蓮有不得不來先處理掉何善的理由。
殺了何善事小,如果讓吳語知道是自己告訴何善董東是原朔方原郡守楊郡守的人,讓何善聯系的人,那射傷陸敬觀一箭的仇可能也要算上自己了。陳玉蓮不想給自己的前程沾上一點塵埃。
“陳老兄,我們三郡郡守一直是如兄如弟,現下楊老弟先走了,求你,就放過弟弟我吧。”見陳蓮花沉默,何善以為有了一線轉圜餘地,“以後哥哥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
話還沒說完,徹骨的寒意已經在心口散開。
“你……”何善感覺自己呼吸不上來了,他低頭看去,自己胸口正插着閃着凜凜寒光的一柄寶劍。
“呵呵,老弟不要怨我,你自己選了一條歧路,怎麼走都是找死,那不如來祭我的道。”
何善張了張口血沫子咕噜咕噜往外冒,連掙紮都做不到,真像砧闆上的死魚一樣,渾身一僵,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眼睛卻仍爆起,死死得瞪着陳玉蓮,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