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的是原主的往事。
陸敬觀鮮少夢見自己這副軀殼的往事,雖然他繼承了“他”的記憶,但是原主與自己始終隔着一層薄膜。
他是世界管理局員工編号007——陸敬觀。
原主是陸家的小将軍,叫他小将軍并非他真的是将軍,是因他的父親陸豐是鎮國将軍,别人才戲稱他為小将軍。
但他也不惱,他的才華終有一日能配得上将軍之名。
陸敬觀從小機敏過人,其父對他管教嚴格,陸敬觀迫于父親威嚴,他會偷偷把自己貪玩的一面藏起來,裝得聽話好學正直忠誠,但他父親卻依舊皺着眉頭對他不滿。
除了父親外,還有一個人經常怒目瞪着他,那個人是小愛哭鬼,沈玉昆。
夢裡的沈玉昆約摸七八歲,粉雕玉琢的、眼睛圓得像是潤黑的葡萄。
“傻不拉幾的方腦袋,你成天教小孩之乎者也的,他們本來就笨,聽多了就更傻了!”
才比先生腰高一丁點的小孩就敢踩着桌塌和先生叫闆了,留着八字胡的先生被他氣得翹起來拿起戒尺就追着他打。
“頑劣不堪!有辱斯文!你個小混賬老夫今天要好好教訓你一頓!”
沈玉昆一邊在書房裡亂竄,一邊叫嚷着,“你敢打我!我要告訴我娘!!”
陸敬觀将頭埋進書裡,忍俊不禁地撲哧作笑。
那時的沈玉昆古靈精怪,又聰明難纏,單憑着身份他在京城裡就是獨一份的尊貴,他不屑于所有東西。卻會專門找陸敬觀的麻煩,提早一步來拆掉陸敬觀的腿椅子,趁陸敬觀午睡時在人臉上畫一個大花臉,兩人總是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一起。
或是一起逃掉他們覺得無用的課。陸敬觀是個皮孩子,但他不敢亂來讓他老子知道;可沈玉昆不一樣,她娘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之一。
他就算是個混世大魔王,也沒人敢去告他的狀。
在沈玉昆十歲前,陸敬觀會不懷好意的拉上這個小胖子到處瘋玩,來避免别人去他父親那裡告狀。
他們兩跑遍了大街小巷,摸遍了京城的每一塊磚瓦,春天溫柔的柳條撫過他們的臉;夏日的溪水沖淌過他們的裹起褲腿的腳丫;秋天,他們一起去禦園偷果蔬,被發現後一起跑到奇形怪狀的石頭後藏起來;冬天,兩個人在冰面相互溜滑,像是鬥牛一般猛得推對方,陸敬觀往往都會赢,将人“砰”得一聲摔在地上。
接着他也會裝作重心不穩摔在地上來阻止沈玉昆大哭出聲,旋即兩人都會在對視中相視一笑,再爬起來新開一局。
兩人是冤家,更是竹馬。
就算是相看兩厭,但又不得不承認對方有自己喜歡的地方。
他們在一起許多歲月,又彼此獨自面對人生挫折。
沈玉昆不知什麼時候起,靈氣不再,他不再念書不再聰明,大家都說是神童泯然衆人矣。于是他在大家的嘴裡隻留下了個頑劣,不再有誇贊。
陸敬觀不知什麼時候起,拔高了個子,他面帶三分笑晃晃悠悠的騎馬過街,也有無數女兒推窗相望,他成了京裡世家中最熾手可熱的金鱗兒郎。
回轉頭來,兩個人都長大了,再相遇時,隻擦肩而過留下一句互罵。
“玉娘~”
“白癡。”
陸敬觀在夢裡沉浮着,他偶爾作為旁觀者,偶爾又是原主本人,不知夢了多久,像是在海水裡被打撈上來一般,整個人接觸到了大量的空氣,緩緩清醒了過來。
嗯?下雨了?
他睜開眼,入目的是一張漂亮又哭得七葷八素的臉。
眼淚從這漂亮的鳳眼滴滴滑出來,順着白潔的臉龐滑下,溫熱的淚珠顆顆都落在了他的臉上。
“别哭了……”陸敬觀怔然,這副神情他似乎之前也見過。
“我就哭!你管天管地還能管得到我哭。”沈玉昆擦抹了一把臉,又慢慢愣住了。
“你、你醒了。”
“醒了,一睜眼就看見玉娘又在哭鼻子了。”陸敬觀仿佛還在夢裡,很自然地脫口而出地調侃。
沈玉昆這時才反應過來,他的臉又緩緩然地變紅了,他很難為情地扭過臉去,匆匆起身就去叫大夫。
安大夫看診完确認沒大礙後,沈玉昆才靠上前來,他頂着兩個腫眼泡,神色憔悴,一看就是守了陸敬觀很久。他為陸敬觀端來了熱粥,又守着人吃了。
“吳語人呢?”吃飽喝足了,陸敬觀因為睡了太久了,一點睡意都無。
“他收拾爛攤子去了。”沈玉昆略頓了一下,才别别扭扭地說,“他有點太在乎你了,他在房裡時根本不讓我進來。”
還揚言殺了我。這句話被沈玉昆咽進了肚子裡。
“他脾氣不好,但人不壞,你與他多接觸接觸就知道了。”陸敬觀這時候居然還有心情,讓兩人關系變好。
“也許吧。”沈玉昆不願再提,也無心再去結交吳語,吳語三番兩次對他不善,他心中總有些膈應。
“你去休息吧。”陸敬觀看着人蔫蔫的、沒精神頭,不好意思拉着人再說話。
“我不困。”明明剛剛還哭得梨花帶雨的,現下又平靜得很,沈玉昆固執問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有人要暗殺你?也知道那并城郡守會闖出來,這些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沈玉昆不笨,他之前深陷事端裡分辨不清真相,可現下事已告一段落,他立馬就發覺了事情不對的端倪,甚至已經順藤摸瓜、抽絲剝繭地猜出了此事須尾。當下,隻是固執地來找陸敬觀求一個真相。
“我突感不适……”陸敬觀一愣,瞬間捂住了胸乍咧咧地喊了兩聲,他本來是坐躺在床上,當下,一邊叫着一邊縮進了被子裡。
“好疼啊~好疼啊~”腦袋埋進了被子裡,鼓起了一個小山包。
陸敬觀的态度顯而易見是想避而不談,沈玉昆是無意之中闖入,現下木已成舟,沒法再改變的事,就沒有必要再告訴沈玉昆來讓他徒添煩惱。
“陸敬觀。”沈玉昆沉聲厲喝。
大夫已經為他診斷過了,除了還有些祛毒後的虛弱,他幾乎一點毛病都沒有,而且這副輕浮的表演姿态騙三歲小孩都騙不過,沈玉昆不吃這種廉價表演,他已經下了決定,這種決定非常的堅定,否則他也不會在陸敬觀一醒來就出口相問。
“我睡了!”陸敬觀持續裝死。
“不要耍賴,我已經猜到了,你不說我也能得到真相。”沈玉昆想動手将陸敬觀從被子裡刨出來,又怕碰到人傷口,隻能好言相勸。
陸敬觀聞言,在被窩裡不叫了,又慢慢把頭探了出來,歎了口氣,“又何必。”
“我想從你嘴裡知道這一切。”沈玉昆豔麗的面容上是難得一見的平靜,平靜的神色下掩藏着的是一顆逐漸消沉的心。
“我最初并沒有對他們動手的意思。”既然要說事,陸敬觀也收起了散漫的神情,神色漸起肅然,“我在他們動手的當日,就是昨日早上才得知此事,是郡府衙門一名小吏前來通告的。”
昨日清晨,穿着一身皂吏衣裝的中年男子宣稱自己有要事禀告,且隻有見到燕君的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