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門開了,陸敬觀走出房門的時候,就見着兩顆大腦袋往他面前蹭。
“天老爺,你現下居然還會哄孩子了。”沈玉昆抖落了一身殘雪,連連驚歎道。
“先把這碗熱湯喝了暖暖身子,對一個小孩如此上心,我看确實是太閑了。”吳語撇嘴,他可在屋外将話聽得一清二楚。
一直用内力溫着熱湯,陸敬觀喝下不覺遍體生暖,暢快不已,但又聽見吳語的話差點岔氣。
不閑,一點都不閑。
三人并肩出院,吳語與沈玉昆将陸敬觀夾在中間,吳語見沈玉昆精神不爽,持過手來涓涓細流般的内力為陸敬觀驅寒,陸敬觀欣然笑納,而一旁的沈玉昆卻傻眼了,他不知道吳語是輸送内力,隻眼尖見到吳語抓過人手,陸敬觀連一絲抗拒都無,就有些讪讪然,抱怨自己為何來此處,擾……擾人興緻。
“咳咳,你幹嘛非要見這孩子睡醒的第一面?”沈玉昆為了化解尴尬,故而先出言打破安靜。
“沒什麼,我喜歡。”陸敬觀懶得解釋。
“也是,你喜歡的東西多了去了。”沈玉昆知趣也懶得再問。
陸敬觀那夜冒着風雪找樂魚許久,将其送回時,自己也是病體難支,隻做了簡單的幾個吩咐便又燒暈了過去,其一的吩咐就是要是樂魚要醒來迹象,一定要喚醒自己,他怕那孩子醒來時沒有信任的人在身邊會害怕。
既然自己決定伸出手,那就要把這份責任擔起來。
他天性性懶,更是不願承擔責任,别人的人生,外界的事與他有什麼幹系,這些話對在自己内心說過一遍又一遍,可偏得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一顆至情至真的心,不輕易對人做承諾,做了承諾一定會拼死以赴。
一隻圓滾滾的肥麻雀撲哧哧地展翅落到枝頭上,一任枝丫上下擺動,肥碩的圓球卻抓得牢,牢牢在停在其上。
陸敬觀見之兀地展顔一笑,“好肥的麻雀,不如烤了吃了。”
惡劣的笑聲吓得麻雀連忙振翅而飛,陸敬觀笑聲不停地喚了聲,“吳語。”
屈指微彈,一顆石子飛出,稍遠處“啪”正中麻雀。
“好啰,有烤麻雀吃了!”
陸敬觀一路小跑跑去撿麻雀,吳語亦步亦趨,兩人壓根不像個大人,沈玉昆扶額歎了口氣,又挪步踩雪追上,“你們等等我!”
——
圓桌上擺着一盤棗泥糕,棗泥糕才出爐不久,還冒着熱氣,一旁放着的兩盞清茶拿來解膩。
陸敬觀靛藍窄袖袍衣,銀冠馬尾,慵懶與随意混為一體,又隐隐露出從小的良好教養來。他為國君自有華貴氣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身旁小孩。
這個孩子背脊挺直,雙手置腿,眼神清明而不畏生,直視來人面門而不移目。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身上穿的月白色的綢緞料子,流雲繡底,繡工不俗,頭上竟也戴着一頂銀質小冠,發冠正中間嵌了一枚朱紅小玉珠。
李玫冷汗津津,跪伏在地上敲了兩眼就不敢再擡頭。
他們這些人重衣冠而輕其他,自然被這陣勢吓了個不輕,原因無他,這氣宇不凡的小孩竟就是前不久被他趕出家門的樂魚。
被李玫趕出去時,樂魚衣裳褴褛,狼狽不堪,哪兒像現下這般貴氣逼人,渾身一嬌貴氣焰。
“李玫,孤将樂魚寄養于你家,是孤之命令,你要将樂魚趕出家門,是違抗孤的旨意。”陸敬觀口氣不善,開門見山就給人安上了抗命的罪狀。
“大人……小民、小民玩笑相戲耳,逗樂魚玩的。”李玫安能擔得起此等罪民,他連忙擡起頭來臉上挂着讨好的笑,“樂魚咱們回家吧。”
“你不是戲言,你是真的趕我走。”一直未作聲的樂魚,輕輕地道,“還說是我放的火。”
“我并無此意啊!樂魚……”他當時被憤怒蒙蔽了雙眼,把所有的錯都歸結在了樂魚身上,他後來也後悔過……
“大人,李玫不僅趕我走,還打我,這應該是有别于燕君大人将我寄養在他家裡的初衷吧。”樂魚臉上顔色沒有難過,他安靜控訴,李玫之錯錯在違抗燕君的命令。
“是,樂魚你想孤怎麼罰他?”陸敬觀對着樂魚微微作笑,眼裡帶着鼓勵。
罰……他能對别人做這種事嗎?
眼神裡出現一瞬恍惚,但在陸敬觀的鼓勵眼神裡逐漸清明起來。
“他這麼對你,你也可以那麼對他。”陸敬觀在等待樂魚的回答,合适的還擊是人該習得的一項技能。
若是樂魚不罰,那他還是不會憤怒,心中的情緒隻能内耗;若樂魚真的以眼還眼,不顧一切産生殺意,那便盈滿則虧。
好吧,讓我看看你會怎麼做?
“李玫若是按抗命算應該處死。”樂魚沉吟道。
正在偷吃棗泥糕的陸敬觀頓住了手。
“但我在你家,你待我不薄,不算完全抗燕君看養我之命;再者,此次走水,你身家财産随屋付之一炬,本身也夠可憐了,我覺得應施以三十杖刑,以示國君之威。大人,你覺得可以嗎?”樂魚期冀地等着陸敬觀地回應。
“當然!”陸敬觀眼睛一亮,拊掌贊同,“念在你在衙門當值有功,為孤多辛勞,孤便應了樂魚所說,但還得多給汝停職十天,滾去領罰。”
“是!”李玫喜不自勝,區區三十棒棍,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自然受的住,還給他十天養傷,更是天降好事。
“樂魚,我向你緻歉,是我不對。”李玫略一猶豫,捏着鼻子猛地朝樂魚磕了幾個響頭。
袖下的手攢緊,指甲摳進了肉裡才阻止樂魚起身避開,從沒人向這樣對他尊敬,怪異的感受讓他難熬,但不能在陸敬觀面前露了怯,他也不會再怯懼這些事,這隻是伊始。
李玫站起身來,腆着臉屈着腰往樂魚挪了幾步,“樂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聽了這言語真當是恍若隔世,樂魚沒來得及回話,李玫又續道,“我家那丫頭天天念着想哥哥,還有我那婆娘也……”
“樂魚不回去了,他之後會一直住在孤的府邸,由孤來贍養。”陸敬觀打斷了話,聲音輕輕落下,笑意的聲音裡并不像是怪罪,卻讓李玫冷汗直下,“他之後會是孤身邊的貴人,盡管去告訴其他人,别再大着膽子惹怒不該得罪的人。”
“沒有下一次。”
“是是是,小的遵命。”李玫驚吓地又往地上磕了幾個頭。
樂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大人,李玫之女小滿與我情誼深厚,可否将桌上糕點賜給她,我想她得此糕點定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