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觀大為欣慰,“可以。”
李玫低着頭,踩着上好皮質短靴步步向他走來,身上玉佩相配一陣清亮脆響。
“替我向小滿問好。”
李玫仰頭,望着那張噙笑的臉,一絲怒氣都無,無端地讓人更加心生寒意,這孩子不該生氣嗎?可他為什麼這臉上一點怒氣也無呢?
迷迷糊糊接過了糕點,又迷迷糊糊出了門,但出門受了冷風一吹,渾身一抖,才似乎把他的魂魄抖回來了,他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汗,“天娘诶,這還是那個不愛說話不喜歡笑的小鬼嗎?”
——
“哈哈哈。”陸敬觀聽聞李玫走遠了後,才放聲大笑起來,他恨不得将樂魚抱起來扔抱幾下,“你方才做的決策真的太棒了!我都不敢相信你才八九歲就有此般判斷。”
不徇私枉法,也不量刑過當,反而情法兼有,真是大出陸敬觀所料。
“你真的好聰明,看來是我占了便宜,撿到塊未經打磨的璞玉。”陸敬觀高興極了,他誇贊之語決不吝啬,他抱過人腦袋猛地親了一下。
“大、大人。”
樂魚一反方才落落大方的模樣,又垂起頭來羞赧不已,大人方才親了他的額頭,他喜歡這樣。
“怎麼了?我說的可都是真話啊,句句肺腑,我得樂魚,是我的幸運啊。”他忍不住逗弄小孩,他是真心的誇獎的,“你做得很好,你想要什麼?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弄來?”
無非就是好吃的、好看的衣服,或許是一些小玩意兒,小孩子總是喜歡這些。
“劍,我想要一把鋒利無比的劍。”
劍?
明明身長才堪堪過他腰際,想要的玩意卻不是他這年紀該想要的。
“你還小,至少也得年滿十歲,萬一割傷自己怎麼辦?”哄着孩子還是換一個的好。
言罷,樂魚卻突然低頭看了看自己,再擡頭看了看陸敬觀,一副扭捏幽怨的小模樣。
“怎麼了?”陸敬觀感到樂魚的異樣,大驚失色,自己說錯什麼話了?
樂魚結結巴巴半天,才給出個解釋,太羞愧了,“大、大人,我……我已經年滿十一了。”
……
什麼?
陸敬觀疑惑地伸手比了比樂魚了腦袋,再比了比自己,這點身高,這個小體格,是十一歲?
——
“我一早就知道他十一了,也隻有你看不出吧。”
臨行前吳語微微翻了個白眼送給了陸敬觀,樂魚歲數摸骨即可得知,這人難道看人隻看外表?
“真不用我同去?”
“自然。”陸敬觀登上馬車,笑眯眯遙手一指,“沈玉昆說要與你商讨燕國要事,你快去别讓他等急了。”
順着手望去,真見着抱着一推公文的赤衣美人幽怨地望過來,美則美矣,可美人一張嘴就是賦稅長政令短的,太敗雅興,陸敬觀消受不住,索性丢給吳語。
“你與他談,談好我們再議。”
車輪骨碌碌地動了,馬車不小,為前郡守窮奢極欲生活所造,現下歸陸敬觀享用,你讓他自己造,他還是頗為不舍的。
座靠窗下,相對而置,廂内正中央一小塊白羊皮絨毯,毯上置一小幾,幾上一座銀質三象足鼎,馥郁香氣冉冉而起,融散在車廂内。
陸敬觀拉着樂魚的手坐在毛毯上,把窗戶開一半,窗外風雪一團迂回拍窗而入,風冷沁人,但車内暖熱倒不會受冷。
挂在壁角的貝質鈴铛,被風吹得滴溜溜地轉,顫出一陣清脆響聲,聽之心曠神怡。
兩人擁衾将腳伸到幾下,背靠着車壁,感受車内車外地靜怡。樂魚有些受寵若驚,但陸敬觀不容他多想地拉他上車,也實難拒絕,好在車内燈火重重,可以把情緒藏在燭火裡。
“才幾天的日子,李玫已經知會了全郡的人,他們不會再欺負你,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如果你想要我能讓他們都向你道歉一遍,或者是你想要其他法子懲罰他們……”陸敬觀歎了口氣,閑談傳出的流言、衆識之念……他最多隻能做到抓幾個為首的震懾一二。
“不必了,我不生氣了。”樂魚搖了搖頭,一開始他就沒有怨恨别人,現下更加不怨,他靠在陸敬觀身旁,能嗅到淡淡清香,“我以後再受委屈了會給大人說的。”
“那我也會好好聽的。”陸敬觀輕笑幾聲,挽住了樂魚的衾被下的手臂,說笑着,“哎呀,我真是好福氣,居然得到這樣一個寶貝。”
“嗯。”
樂魚将努力将視線挪到窗外,一片廣袤無垠,因着漫天飛雪,外出者甚少,過很久才能偶爾聽見一兩聲模糊不清的叫喊聲,根本看不見人,隻有雪白……無盡的潔白,讓煩躁的心能得到一刻的平靜,人與自然似融為一體。
“我其實挺喜歡這裡的,這裡很安靜,而且可以慢慢地活着。”陸敬觀閉着眼睛,如夢呓般喃喃,“若真能每日睡到晌午才起,醒來後就發呆,再見兩三個好友,好飯好菜,相聚到月高而分,那多愉快。”
“大人若是想,那便為之。”
“難啊,小魚兒,我停不了,就像每一片雪從天而落時,并不知自己會落到哪裡一樣,人的期待很難與現實相符。”陸敬觀睜眼微微一笑,“所以人才要奮力向上,争得自己所想得。”
陸敬觀……雪花……大人不能随心所欲嗎?
樂魚怔怔地望着陸敬觀的那一抹笑意,乍然掀被起身,将車窗推得更大,風雪不容情面冷酷地襲在樂魚臉上,手探出又屈回,隻那麼一瞬便撤身回到車内。
“怎麼了?”陸敬觀不解其意。
“沒,我冷了,将窗戶關上。”樂魚小臉紅撲撲的,他避過身去,小小的手心緩緩展開,裡面正躺着一片晶瑩透亮的雪花,甚為清新可愛。
我接住雪花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