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帳篷内,毛絨毯被蓋在身上,耳邊充斥着風聲繃緊帳篷布聲。
“哐哐哐……”有人快步走近,似乎在邊走邊敲打金屬。
躺在床上的人驟然睜開了雙眼翻身而起,眼前是一位紅衣辮子姑娘,還帶着一個腳戴着鐐铐的老人,金屬哐當聲正是鐐铐傳出的。
“是你?”
陸敬觀認出來女孩,是那日樂魚冒充丹珠爾故意用他做獎品時,送上毛毯的女孩。
女孩甜甜笑了笑銀鈴般的羌語自顧自的說話,她身旁的老人有着明顯的成漢人長相,等女孩說完後老人恭順的用流暢的成漢話翻譯道。
“你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把你藏起來了,不會有危險。”
陸敬觀捂着頭,自己遇到假冒樂魚的丹珠爾、又是如何識破其身份被綁架的記憶浮上腦海……看見眼前女孩俏麗面龐和結合她說救下自己的話,他應該是被這位小女孩救下了。
“多謝你。”陸敬觀那夜在篝火旁就對這個紮着兩個辮子、有着紅撲撲臉龐的姑娘心生好感,再加上她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感激親近不少。
辮子女孩聽了自己奴隸翻譯傳達的話,如半月般的眼睛更加彎彎,又用羌語向陸敬觀回話,但話越說越慢越越說越沉重。
原來那夜樂魚帶着陸敬觀在海都不花部脫身時,曾一時意動救下的人正是眼前這位姑娘,她她話到盡頭眼角含淚。
“主人的父親為了保護她死了,主人在為此神傷。”她的老人奴仆替女孩解釋道。
陸敬觀靜靜女孩哀傷哭泣的面龐也為此感到難過,自己的父親為保護自己而死,多麼令人痛心難受的事。
人的柔軟并不想輕易展現給人看,陸敬觀忽一意識到此點,立即偏轉頭去不再盯着人看。
女孩過了半響控制住情緒,擤了擤鼻涕,擦了擦眼角,又重新擡眼沖着陸敬觀笑。
陸敬觀依舊未擡頭,壓着聲音輕柔道,“如果很難過就不用一直笑,對這個該死的世界誰都有抱怨大哭的權力。”
薩仁聽了自己奴仆對陸敬觀話的翻譯,挂在臉上勉強的笑倒是一下子花開了,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很想爸爸。我難過,不會。”
這反倒是讓陸敬觀意外了。
“爸爸,神明,在身邊。”
女孩的成漢語說得不好,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還用手比劃着,傳達了自己足夠堅強的意思,羌人認為親人死後會變成自己守護神在身邊,她并沒有為此過度傷感,隻是偶一提起而忽傷懷。
陸敬觀佩服女孩的樂觀,心裡釋然報以微笑。
“薩仁。”辮子小姑娘笑着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她知道陸敬觀在安慰她,心中感激地張開雙臂抱了抱陸敬觀,湊在人的頸邊、短促地、輕輕嗅了嗅,松開手來,鼻尖微微聳動,認真道。
“好聞。”
——
此處羌人駐地是隸屬丹珠爾的一支,約莫是長期駐地處,除了牧場竟還開拓了一小片耕地,除了羌人主子,還充斥着大量的從成漢邊境擄走、買過來的成漢人,他們被羌人所奴役。
薩仁小姑娘并不知道害死她父親的兇手之一正是視為英雄的恩人丹珠爾,丹珠爾将她帶回後放在此處,約莫是想留一個對外的把柄,因此薩仁在此地受到尊重威嚴不小。
“那個奴隸怎麼沒見過?”管理奴隸的羌人奴隸二丈摸不着頭腦。
“那是薩仁小主送過來的奴隸,别管了。”另一人揮揮手道。
陸敬觀換了身灰撲撲的衣裳,臉上髒兮兮的遮去了他俊朗的容顔,佝偻着身子進了奴隸的睡覺布蓬。
明日營中奴隸會搬運吃喝物資去往本部營地,薩仁将陸敬觀提前安排進奴隸住處方便一同前往,以此脫身。
誠如海都不花對陸敬觀所說的話,能留在羌人營地的陳成漢人不是奴隸就是死人,留在薩仁處太過紮眼,在奴隸生活的地方更順理成章。
羌人居住的布蓬是用牛皮和紮實的布料還要裡外裹以毛氈将室内打造得舒适暖和,而成漢人所居的帳篷幾塊布綁在木頭上,外面大風呼嘯,一過帳篷四面通透、寒冷難抗,十幾個大人小孩窩在裡不到五平的地方吃喝睡都在裡面,一股難聞刺鼻的味道讓才走進的陸敬觀皺了皺眉頭。
陸敬觀在最邊上窩下來睡在風口處堵住風進來,他現下自身難保實在無暇它顧,從這些人身上掃過他們一個個神态疲憊、神情漠然。突然,目光一滞,停在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孩身上。
那孩子背對着陸敬觀伏在她母親的懷裡露出扁扁的後腦勺,而他的下半身卻少了一隻腿。
視線宛若被灼燙了一般收回來,猝不及防對上了這孩子一旁父親的眼神。
“這腿是被那些羌人雜種砍斷的。”
“他隻是幹活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一下門口壘砌的泥巴,我可憐的孩子嗚嗚。”女人一提就開哭,她眉毛下彎臉上布滿了不幸。
堆在氈房旁的泥巴小人陸敬觀也瞧見了,薩仁解釋道這是羌族的神女,體态圓潤豐乳,挺翹的胸部表達了羌人樸素的祈求豐收的思想,這尊神女像家家門口都有,挂着花環供着奶肉,羌人對她恭奉至緻怎能容忍“肮髒”的成漢人觸碰,就算那隻是個孩子!
“他們竟對一個小孩如此殘忍。”陸敬觀蹙起雙眉,話裡充滿了怨氣,他挪過去了些,才發覺那斷腿孩子眼皮緊閉着,嘴巴微張,進出氣都很淺。
“他快死了,羌人不會費力來治一個成漢奴隸崽子。”一旁又有奴隸開腔道。
“不僅是他,我們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悲戚的氛圍傳開,在飒飒風鼓帳篷之聲中,顯得格外令人悲絕。
多則七八年,少則不到一月,整日勞作被人虐待的生活,人在其下又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