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雲煙目不斜視地走上前,不等看清竹片上的字,就徑自将其摘下。
“潤風,你也是來領任務的嗎?”一個婉轉如黃鹂的嗓音在許雲煙身後響起,溫溫柔柔的,仿佛微風拂面,令人頓覺神清氣爽,“你不是說今年的任務都已經完成了嗎?”
許雲煙自然地回過頭,果然看到了一個嬌俏的小姑娘,鬓邊簪花,捧着白瓷罐子,又驚又喜地望着她。
“昔矣!”許雲煙也向她招手。
來者是百工苑一脈的弟子,名喚墨柳,字昔矣,她的師尊公輸類是當世一位聲名遠揚的機關大師,秦瑞繼位之初便再三前往拜谒,曆經多年才請到公輸大師出山相助。
公輸類剛至秦家,就擔任了百工苑之主,而作為公輸類唯一的親傳弟子,墨柳的地位也随之水漲船高。
别看她的身形嬌小玲珑,面容也帶着一股純質的孩子氣,實際上已過桃李之年,比許雲煙姐弟倆還年長幾歲。
墨柳抿唇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嘴邊的梨渦俏皮狡黠,腰身款款,走到許雲煙身前,探頭去看竹片上的字迹。
“真是稀罕事兒啊,你今個兒怎麼想起到試刃堂來了?總不能是月錢不夠花了吧?”墨柳說話時帶着明顯的燕京口音,和許雲煙這種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完全不一樣,聽得周圍的人咧嘴直樂。
不過蓬萊十一島雖說也算江南地界,但畢竟位于東海之濱,雖然同屬吳語體系,當地方言的腔調中還是帶着七分源于滄海的粗犷。
墨柳剛到摩星島時年紀還小,聽族中老人用方言聊天,誤以為他們在吵架,好幾次被吓得大哭,怎麼哄也哄不好。
許雲煙上下抛了抛竹片,将其夾在指尖轉了幾圈:“突然興起而已啦,你還好意思說我呢,到底是誰一到月底就到處哭窮啊?”
墨柳撅着嘴嘀咕道:“這哪兒能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百工苑特燒錢,我家師尊一錘千金,以前不是照樣連我一個娃兒都養不起?”
公輸類願意加入秦家,未必是被秦家主的求賢誠心打動,也可能是因為秦家真的有錢,供得起公輸類師徒研究機關術。
設計圖要錢,原材料要錢,工具要錢,制作要錢,失敗了浪費錢,不好用白花錢,樣樣都要錢。
他們百工苑窮啊——
“咦?”墨柳看完了任務竹片上的字,“你怎麼挑了個這麼遠的?”
許雲煙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拿了個蜀地的任務,是秦家旗下的店鋪報上來的,言說蜀地嘉州似有妖邪作亂,就向本家求助。
她挑起一邊的眉毛,看來出事的就是嘉州了。
“都說了我是随便拿的啦,我去問問試刃堂的同門,看一看具體是個什麼情況,昔矣你呢?”許雲煙擡頭,眉眼含笑。
墨柳微微蹙眉,舉起手上的白瓷罐子:“我是來給試刃堂主送藥的,他先前除祟時受了些傷,不重,但那邪祟力量詭異,不太好治呢。”
許雲煙奇道:“你何時幹上回春堂的活兒了?”
“是敬終托我來的,三長老讓他送藥,但他半途忽然被家主叫去了。”墨柳解釋道,“據說我們家主着急得很呐,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兒。”
說罷,她歎了口氣,眉宇間略帶愁緒,不知是在擔憂家主,還是在擔憂秦思慎。
秦思慎乃是三長老的長孫、回春堂主的長子,雖然他對岐黃之術沒有興趣,領的也是家主直屬的聽瀾軒的差事,但幫長輩送點東西也正常。
許雲煙斜睨着她手上的罐子道:“試刃堂主在後堂,你到偏廳裡來做什麼?”
墨柳嗔了:“這不是瞧見你走進來,特意過來打招呼嘛!咱倆那麼多天不見,你竟然一點兒都不想我嗎?”
“想啊,怎麼不會想你呢!”許雲煙笑嘻嘻道,“隻是聽聞百工苑長的研究到了關鍵時刻,我摸不清你那邊的情況,沒敢貿然打擾嘛。”
一說到師尊的研究,墨柳蹙起的雙眉頓時舒展開來,呈現出雨過天晴之态,眼中隐隐流露出驕傲的神采。
“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她矜持地留了個小鈎子,全然不顧已經被勾起好奇心的許雲煙,徑自如腳下踩着雲霞似的,飄到後堂去拜見試刃堂主了。
“哎,昔矣,你這人!”
許雲煙撇撇嘴,轉身向一名待命的試刃堂弟子走去。
“這位師兄,這個任務的卷宗能給我看一眼嗎?”
那名弟子似乎是熬了好幾個大夜,臉色蒼白,眼神呆闆無神,看人都得眯着眼睛,似乎随時都會昏睡過去。
聽到許雲煙的話,那弟子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是在問自己。
他道:“我看看……哦,這個啊,稍等,我去将卷宗取來。”
他同手同腳地走出了偏廳,動作僵硬,仿佛随時會摔倒,甚至忘記招呼上許雲煙一起,夢遊一般往正堂去了。
看來試刃堂最近特别忙,許雲煙對當值弟子打瞌睡的情況早已熟視無睹,但作為一名正兒八經的修士,困成這樣也是難得。
……可憐。
不像他們玄鳥閣,假期隻有多沒有少,閣主人美心善,從不壓榨下屬,除了修為低了一點,但有他們護着,也不怕被别脈弟子欺負。
若不是試刃堂薪俸高、晉升快、資源多、人脈廣,誰願意來這鬼地方遭罪啊?!
許雲煙跟着那弟子來到正堂,正堂樹立着一排排陳年大木櫃,上頭的卷軸都快堆到天花闆了,有幾名年紀尚小的弟子穿梭其間,手忙腳亂地整理着被翻亂的卷宗。
帶路弟子一看就知道已經到了許雲煙該叫師兄的年紀,在試刃堂高低得是位管事,熟門熟路經驗豐富,随意掃了一眼竹片,就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細長竹筒,倒出一個嶄新的卷軸。
“給,哈——嘁——”他把卷軸遞給許雲煙,最後還是沒忍住,捂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雙眼惺忪,睡意朦胧。
許雲煙不忍道:“這位師兄,要不你去歇一會兒吧?”
她真的很怕這位試刃堂師兄當場猝死啊!